不過他到底是久經大敵的武将,沒有沖動地出兵,而是仔細分析眼前的情況。憑着唐毅的機敏,能打則打,不能打就跑,不會有危險,他還想不到,唐毅竟然真的會拼命!
至于倭寇,又是利用江防漏洞,突入長江口,和上次攻擊嘉定一樣,都是水師廢物鬧得。現在倭寇到了沙洲,如果有一支船隊,從後面兜着屁股殺來,正好把倭寇包餃子。
一想到把數千倭寇捏在手裏,盧镗就血脈噴張,他手上沒船,可是鹽鐵塘有啊,他立刻派人去通知。
哪知道聽說要去打倭寇,大家夥都打了退堂鼓,運河票号也沒法逼着大家派船,另一面軍情如火,誰也等不及。
雷七倒是幹脆,他和吳天成一起,把手下的船隻都集中起來,就連挖泥船都拉了出來,由于要去斷倭寇的後路,他們從浏河駛入長江。
盧镗帶領着一千四百新軍,立刻上船,可是船隻數量不足,盧镗急紅了眼,隻能讓一半人坐船,另一半陸地行走,急行軍奔赴沙洲。
他們剛走出來四五裏地,從後面突然出現了三十幾艘大船,扯滿了風帆,迅速追上了他們,領頭的正是周沁筠和錢胖子。
吳天成找到周家的時候,恰巧周沁筠去上香不在家,家裏頭是她的叔叔管事,哪裏肯答應冒險。可是周沁筠回來,當即下令,名下所有船隻,傾巢出動。
至于錢胖子,也同樣懂得富貴險中求的道理,他隻有五艘大船,也全都拉了出來。還把手下镖局的人叫上來。
三方彙合,經過簡短溝通,以周家的船隊爲核心,一千四百名新兵全數上船,其他船隻押後,黑壓壓的,遮天蔽日,向着沙洲駛來。
盧镗站在甲闆上,好似熱鍋上的螞蟻,沿途不斷遇到倉皇的商人,他們都說沙洲正在激戰,聽得盧镗心驚肉跳。他可知道,沙洲根本沒有可戰之兵,唯一能抵擋倭寇的隻有唐毅父子,盧镗既興奮又擔憂,心都提到嗓子眼,不停地催促。
總算經過一整天,船隊距離沙洲不到十裏,遠遠的看到火光沖天,隐隐聽到喊殺之聲,盧镗的心放下了一半,還在打仗就說明人沒事!
“弟兄們,上岸,跟着我沖!”
……
盧镗何等悍勇,他如同生龍活虎一般,兜着屁股,殺進了倭寇當中。每一個倭寇都鏖戰了一整天,又累又餓,筋疲力盡,哪裏能擋得住這幫大爺。
廢話不多說,盧镗沖進來那就是砍瓜切菜,人仰馬翻,一個沖鋒,倭寇就死傷遍地。後面的新兵更是嗷嗷叫,同伴已經立下了大功,他們可不能落後。大家蜂擁而上,倭寇望影而逃。
陳思盼聽見援兵來了,拼死一戰的心思早就沒了,他隻想着逃命。在心腹的保護之下,沖上了一艘沒有燒毀的船隻,奮力向下遊逃去。
他們想跑,哪裏會那麽容易,雷七指揮着,所有船隻橫城一線,把長江堵得死死的。船上的士兵水手都拿起了武器,啃骨頭不行,打順風仗總沒問題吧!
每逢倭寇船隻沖來,小的撞沉,大的一起圍攻,江面上俨然一道堅不可摧的長城,倭寇一個都别想逃走。
唐秀才傻愣愣站着,當援兵殺來的一刹那,兩滴淚水從眼角滾落,他想要說話,嗓子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被壓榨到極點的士兵突然迸發出一股子力氣,不用指揮,大家都沖了上去。唐秀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呼呼喘氣,一個水壺送到了面前,唐秀才擰開塞子,一口氣喝幹了整整一壺。
“還有嗎?”嗓子終于能發出點聲音,盡管還有些怪異。
唐毅喝了一半,送到了老爹手裏。
“拿去吧。”
唐秀才咽了咽吐沫,“算了,還是你喝吧。”
唐毅沒有矯情,喝幹了水壺,扔在了岸邊,父子倆背靠着背,一動不想動,盡管船艙還有清水,他們都懶得去拿。
喘息了半晌,唐秀才突然發出一陣怪異的笑聲,連他都不敢相信,忍不住狂笑道:“赢了,我們居然赢了!咳咳……咳咳……”
唐秀才臉漲得通紅,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唐毅也攥緊了拳頭,不停地告訴自己,“沒錯,不光是赢了,還是大赢!陳思盼完蛋了,咱們給嘉定的百姓報仇了!”
爺倆像是傻瓜一樣,放肆地大笑。
他們還不知道,這是抗倭以來,最大的勝利!
陳思盼帶來的三千倭寇,在一天的鏖戰之中,被消滅七百多人,盧镗又幹掉了一千多,還俘虜了近千人,其餘逃散的倭寇也陸續被抓到,隻有少數逃走。倭寇首領陳思盼被一群水手用長矛刺死,七竅流血,慘到了極點。
望着遍地的屍體,成群的俘虜,唐毅見到盧镗的時候,隻說了一句話。
“盧将軍,别急着打掃,省得有人不信!”
唐毅的話還真及時,就在一夜的混戰結束,天剛放亮的時候,一騎沖到了碼頭,離着老遠跳下了戰馬,望着遍地的屍體,突然激動的放聲大哭,拜伏在地上。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
來人正是常州知府劉焘,他出身滄州,武術之鄉,從小讀書習武,二十六歲中進士,其後十幾年間,當過兵部主事,佥事,監軍等等和軍事有關的職務,不久之前從陝西調到了常州。
到任之後,劉焘就大力整軍經武,隻是東南武備之松懈,軍隊之無能,讓他觸目驚心,别說兇悍的倭寇,哪怕是尋常的悍匪也打不過。
劉焘痛下血本,親自操練,還沒有什麽效果,就得到報告,說是倭寇進犯沙洲,沙洲縣是他的治下,劉焘簡直五雷轟頂,急忙下令四城緊閉,同時調動人馬,準備和倭寇血拼。
正巧這時候,唐汝楫和安遠道狼狽跑了過來,一見面就按照他們商量的,把什麽罪過都推給了唐慎,說他不服管束,帶頭逃跑,甚至還說他可能和倭寇有勾結,不然怎麽他一來倭寇就來了……
劉焘對這套說辭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指着安遠道的鼻子痛罵:“推,推,就知道推!身爲父母官,守土有責,丢城失地,就等着砍腦袋!”
罵完之後,劉焘帶着二百親衛徑直出城,他沒打算和倭寇拼命,至少探查一下敵情還是可以的,在九邊的時候,劉焘就經常這麽幹,十足的猛将兄。
離着沙洲越來越近,不斷遇到逃亡的百姓,都說有一支明軍在和倭寇血戰。劉焘心中大喜,到底是人心不死,還有可爲。
手下人攔着他不讓他去沙洲,但是劉焘心志堅定,哪怕拼了命,也要把敢戰之兵救出來,懷着悲壯的心情,到了沙洲碼頭,劉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遍地倭寇的屍體,江上船隻還在燃燒,好家夥,黑壓壓的一大片俘虜,怕是有上千人之多!
大勝,天大的勝利!
他瘋狂地跪地磕頭,淚流滿面,爬起來,伸手抓過一個士兵,年輕的士兵被這個又哭又笑的官給弄糊塗。
“大,大人……”
“别叫大人,叫大哥!我就佩服能打仗的勇士。”劉焘都高興得胡說八道了,“快帶我去見你們的主将!”
劉焘瘋癫,還有人比他更瘋癫,那就是蘇州知府王崇古,盧镗出兵,自然不會瞞着知府大人,王崇古得到消息,立刻調動一千人馬趕來。換成旁人王崇古或許不會這麽心急,可是聽說唐家父子在沙洲,就由不得他不着急。
他可是親眼所見,唐毅是唐順之的寶貝徒弟,唐順之又當上了南兵部侍郎,頂頭上司,要是唐毅出了麻煩,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等着到了沙洲,王崇古驚奇地發現不但不是麻煩,還是天大的功勞!
王崇古激動地拉着唐毅的手,眉開眼笑,“賢侄果然厲害,抗倭以來,此功勞當屬第一!”激動地搓着手,好奇道:“賢侄,你們到底是怎麽打的?”
唐毅被熾熱的目光弄得還有點不好意思,腼腆笑道:“沒什麽,就和過年包餃子一樣。”
王崇古和剛趕到的劉焘大惑不解,唐毅解釋道:“家父和小侄在這邊和面剁餡,盧将軍帶着人包餃子,兩位知府大人趕來,咱們一起吃餃子!”
王崇古和劉焘互相看了眼,都露出了欣喜神色,笑道:“說得好,吃餃子好啊!”說完,一起哈哈大笑,心中暗說:唐毅這小子真上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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