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成急得一腦門子汗,拉着唐毅,到了一旁,低聲說道:“師父,是有人故意的。”
“哦?”唐毅意識到了不妥。急忙走出了打鐵作坊,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往碼頭飛奔。吳天成緊緊跟在後面,不停介紹情況。
原來上午的時候,突然有兩艘大船沿着運河駛到了太倉的碼頭之外,後面一艘船繞到了前一艘的旁邊,兩艘船并排,好像兩個門神,把航道就給堵了起來。
負責巡邏的士兵,急忙趕過來,詢問情況,哪知道甲闆上跳出不少黑衣漢子,對士兵破口大罵,就是不讓開。
一見對方是故意鬧事,急忙報告了雷七,雷七正在巡視航道,聽有人鬧事,立刻召集人手趕來,沿途還有不少人加入,隊伍擴大到了一百多人。同時也有人告訴了吳天成,讓他去找唐毅。
等到雷七趕到事發地點,對方已經乘坐小船上岸,兩三百人,拿着刀槍棍棒,站在運河兩岸。船上更有人乒乒乓乓鑿沉船隻,這兩艘穿都是千料大船,如果沉下去,其他的船隻就别想通過了。
自從運河開通,每天路過船隻成百上千,稅金收到手抽筋,見有人敢斷财路,雷七火往上撞,頭發都立了起來。
“你們是什麽人?敢跑到鹽鐵塘搗亂,還有沒有王法?”
雷七大罵,從對方走出一個四十幾歲的家夥,幹瘦幹瘦的,兩隻眼睛金黃閃亮,他抓着下巴上爲數不多的胡須,輕蔑笑道:“王法?值幾個錢啊?有本事請出來,讓兄弟們看看!”
他說完之後,背後的那些打手跟着哈哈大笑,别提多猖狂了!
雷七臉色一沉,把怒氣壓下,冷笑道:“朋友,你們是存心挑事的吧?鹽鐵塘自從開通以來,沒有得罪過任何人,我們本本分分做生意。但是,也請你們記着,老實,不表示我們好欺負!”
此話一出,雷七背後的士兵齊刷刷亮出了兵器,雙方劍拔弩張。
“喲!脾氣還不小!”幹瘦的家夥上下看了看雷七,毫不在乎,說道:“羅爺就是存心挑事,你還能怎麽樣?”
雷七一陣冷笑,“那就别怪我不客氣,最後問你一句,願不願意滾蛋?”
“孫子才願意!”
“好嘞,上!”
雷七一招手,後面的士兵嗷嗷叫着就沖上來,眼珠子都紅了,光是那個瘋狂的勁頭,把幹瘦的家夥都吓了一跳,都是打手,玩什麽命啊?他哪裏知道,唐毅力排衆議,留下了一成股份給所有工人。
生意越來越好,大家有獎金,有分紅,每月暫時隻有幾錢銀子,可這也足夠讓大家夥把運河當成自己的産業。别說一幫憑空跳出來的家夥,就算是官兵要搶奪鹽鐵塘,他們也敢拼命!
雷七不知從哪找來一根十幾斤重的鐵釺,舞動如飛,上去就砸倒了三四個人。
“哪個孫子來送死!”
幹瘦的家夥退到了人群之中,一見鹽鐵塘的人這麽悍勇瘋狂,他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回頭看了看身旁的大個子。
“虎爺,怕是要您出手了。”
“嗯!”
大漢一甩肩膀,把披風扔在一邊,露出牛皮馬甲,渾身的肌肉膨脹,胳膊粗壯,血管盤虬卧龍般密布,讓人望而生畏。
大漢赤手空拳,迎着雷七就沖了上來,這時候雷七已經放倒了五六個,正氣勢如虹。見大漢沖過來,并沒有在乎,而是舉起鐵釺,猛地砸下。
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現了,大漢不躲不閃,而是擡起了右臂,愣是用血肉之軀,去撞鐵釺!
瘋了不成?
所有人都傻了,嘭的一聲,好像打在了皮革上,雷七隻覺得手臂發麻,鐵釺險些丢出去。而大漢隻是微微退了半步,胳膊上留下一條淺淺的紅印子。
外行看熱鬧,隻當大漢抗住了攻擊,實則内行人清楚,别管練得多厲害,用胳膊硬拼鐵釺,隻會筋骨斷裂。大漢是用了滾雷勁,從側面撞擊鐵釺,才把鐵釺擋出去。但就算這樣,強悍的硬功同樣讓人惶恐。
大漢輕蔑地看了一眼雷七,不屑道:“還敢動手嗎?”
“怎麽不敢!我砸死你!”
雷七眼珠子都紅了,就要拼命。哪管知道不是大漢的對手,他也不能慫了。這時候由于航路被堵上,已經聚集了好幾艘往來的船隻,大家都在看着,退一步就不是爺們!
“殺!”
“慢(住手)!”
爆喝傳來,大家循聲望去,來的正是唐毅和吳天成,見唐毅趕來,大家沒來由的松了口氣,仿佛有了主心骨,雙方自動分開。
雷七臉漲得通紅,低聲說道:“小相公,都是雷七無能。”
“不要說了。”
唐毅面色凝重,他離着老遠,就注意到,幾百号人手,都穿着黑色短打,俨然斧頭幫出動,絕對不是随随便便冒出來的。
“對面的朋友,我想你們來鹽鐵塘鬧事,必然有所圖謀,不妨把話說明白了,這麽稀裏糊塗地亂鬥,有什麽意思!”
幹瘦的家夥輕笑了一聲:“年紀不大,倒是有些見識。虎爺,小的和他們聊聊?”
大漢點點頭,這家夥再度來到人前,眯縫着眼睛,上下打量唐毅半天,突然笑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唐神童吧?”
唐毅不置可否,就聽這家夥繼續說道:“在下姓羅,叫羅遊,就是個江湖人,沒法和唐神童相比。不過羅某要說一句,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規矩,唐神童書香門第,何必蹚渾水?您隻要不插手,該是您的一文錢也不會短,豈不是更好?”
“好大的口氣!”唐毅輕笑道:“你口口聲聲說規矩,請問是哪一家的規矩?你一個江湖人,也敢給我立規矩?”
羅遊晃晃頭,老氣橫秋地說道:“到底是年輕人,就是氣盛。羅某雖然是江湖人,可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江湖人。唐神童,咱們把話挑明了如何?”
“早該如此。”
“那好,實話告訴你,在下是漕口的人!”
草寇?還有人這麽自稱的?
唐毅稍微一愣,随即明白過來,他說的是“漕口”,所謂漕口就是漕幫的前身,衆所周知,明朝的産糧中心在江南,要靠着大運河把漕糧運送到北邊,供應京城和九邊士兵的消耗。
圍繞着大運河,就形成了形形色色的幫會組織,漕口就是其中之一。
負責漕運的官吏向百姓征收漕糧,會趁機盤剝,利用“浮收”的名義多刮幾刀。可百姓也不甘心,他們就投靠有聲望的士紳,或者有功名的學子,把漕糧交給他們,讓他們去對付漕運官吏。
最初的漕口類似代辦,實則就是地方和朝廷的博弈,可是後來漕口漸漸壯大,演變成了漕幫,他們掌控民夫,把持漕運,不準外人進來,變成了趴在運河吸血的寄生蟲。
弄清楚這些,唐毅終于醒悟過來,這幫人是垂涎鹽鐵塘的利益,存心找别扭!
羅遊見唐毅眉頭微蹙,笑道:“唐神童,别的不說,漕口的弟兄吃的是辛苦飯,一滴汗摔成八瓣。鹽鐵塘倒好,運費隻要大運河的一半,有股份的還能減免,弄得大家夥都往鹽鐵塘跑,走大運河的人就少了,弟兄們沒飯吃了,少不得就到您這安營紮寨了。”
“你胡說!”吳天成要反駁,唐毅一擺手攔住了他,和這幫人講道理純粹浪費吐沫,沖着羅遊微微一笑:“别兜圈子,直說吧,要我怎麽樣?”
“痛快!”
羅遊嘿嘿一笑,“唐神童是明白人,我隻要三個條件,從今往後,鹽鐵塘碼頭的弟兄都加入我們漕口,算是我們的弟兄,羅某不會虧待他們;第二,把運河票号三成的股份拿出來,有漕口幫襯着,票号能開到全天下;第三,鹽鐵塘的稅金要調到和運河一樣。”
羅遊說完,盯着唐毅,笑道:“怎麽樣?在下的要求不高,唐神童隻要答應了,咱們一起發财,豈不是更好!你要是不答應,可就得罪了漕口幾萬弟兄,要是鬧起來,影響了漕運,你怕是承擔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