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渡江,攻擊吳淞江千戶所,所幸守軍奮死抵抗,倭寇沒有得手,轉而深入内地,在正月十五上午,殺到嘉定縣。軍民百姓都在準備過節,疏于防備,被倭寇沖進城池,殺戮百姓上千人,焚毀房屋無數,搶走糧食一萬八千石,并且掠走百姓三千餘人。
倭寇首領又分遣人馬四處搶掠,擴大戰果,其中一支倭寇殺到了距離太倉不足五裏退去,險些殺入城池……
各種消息越來越多,唐毅終于弄清楚了情況,原來倭寇進犯的時候,有些山賊草寇喬裝改扮,混入了太倉,趁着燈會作亂,渾水摸魚。
唐毅還在猜燈謎的時候,人群就已經亂起來了,不少人一邊放火,一邊大喊,說是倭寇來了。人群混亂,周巡還以爲是倭寇真正殺來了,急忙告訴陳夢鶴,并且保護大老爺離開。可他不知道,當頭的一跑,大家就更沒有主心骨了,士子争相逃命,家丁又來搶救主人,互相沖撞踩踏,弄得裏外大亂,不可收拾。
“無能,飯桶,身爲父母官,遇事如此慌亂,如何能承擔大任,陳子羽該殺!”唐順之直接給陳夢鶴判了死刑。
唐毅倒是不這麽看,陳夢鶴的确處置不當,可這種大型集會本就容易出問題。而陳夢鶴撤離之後,迅速調兵,關閉城門,嚴防死守,沒有給倭寇進犯的機會。一夜之間,就平息了亂局,論起來還算補救得力。
“先生,如果陳大人都該殺,晚生以爲南直隸的官可要人頭滾滾了!”
“那又如何!”唐順之冷哼一聲,怒斥道:“寶山千戶所和吳淞江千戶所,還有嘉定知縣朱志良丢城失地,還不該砍頭嗎?其餘諸如知府,巡撫,沿江的水師,這些人都是瞎子嗎,倭寇大舉進犯,他們竟然事先毫無覺察,偌大的東南讓倭寇如入無人之境,任意殺戮搶掠,百姓無辜受難,難道不該有人出來受責嗎?”
唐順之連珠炮一般的發問,弄得唐毅一陣語塞,的确大明的防禦體系漏洞太多,倭寇鬧得這麽厲害,還應變無方,早就該徹底換血了。
隻是再飯桶也不至于如此,唐毅心中升起一絲絲的懷疑。
“先生,恕晚生直言,我懷疑這裏面有勾結。”按照唐毅的估算,應該是有人配合倭寇,要不然不會抓住元宵佳節,防備最松懈的時候下手。
唐順之倒是看得比唐毅更遠,他擔心的是從此之後,倭患就要愈演愈烈,一發不可收拾了,他冷着臉說道:“我早就知道,所謂倭寇,多半都是大明海商頭子,改頭換面,下海爲盜,說起來追根溯源,都怪廢除市舶司!”
提到市舶司,就不得不說起富有大明特色的海禁政策。
曆朝曆代以來,中華上國都是不禁海的,而且還是海上的強國,貿易繁榮,帶來大量的收入,維系中原的繁榮富庶。唯獨苦孩子出身的朱元璋,對待海洋,對待海上貿易,有着本能的拒絕。加上他所處的時代正好經過殘酷的戰争,商業活動降到了最低點,禁海的害處還沒有多大。
要命的是他把禁海寫進了大明律,變成了不可動搖的祖制,曆代皇帝雖然時寬時嚴,但是沒有人敢公然開海。
到了嘉靖二年,發生了著名的争貢事件,簡單地說就是兩夥日本使者都來大明進貢,想要讨得天朝賞賜,互相都說對方是假的,結果兩個倒黴孩子自己打起來,又四處搶掠,殺死了大明的官員和将士。
按照常理,這種事情理應明辨真僞,然後向日本興師問罪,這才是天朝該有的氣度。可是當時任給事中的夏言,也就是後來被嚴嵩陷害緻死的夏首輔,竟然上書,認爲倭患起于市舶司,年輕的嘉靖皇帝同樣荒唐地采納了建議,廢除了甯波,泉州,廣州三處市舶司,開始嚴厲的海禁政策。
這種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做法根本制止不了倭寇,正常的貿易途徑被切斷了,那就走私。好巧不巧,西方開啓了大航海時代,整船整船的美洲白銀運到了東方,想要換成絲綢,茶葉,瓷器,運回西方。
面對強勁的市場需求,海禁政策就仿佛和自然規律在對抗一樣,失敗是注定的。
海商們雇傭打手,組建船隊,進行瘋狂走私,随着實力越來越龐大,他們之中的一些不滿足于正常的商貿,就開始搶掠,做無本生意。
更爲湊巧的是日本處于戰國時代,混亂不堪,大量失敗的武士流亡海上,就被海商雇傭,形成了所謂的倭寇。
種種巧合湊在一起,倭寇之亂就成爲了必然的結果。
就仿佛一條千瘡百孔的堤壩,面對洶湧而來的洪水,誰都知道會撐不住,但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遠離海岸的嘉定拉開序幕,而且事前一點情報沒有,實在是透着詭異。又和唐順之談了許久,也理不出頭緒,就隻能繼續等待更多的消息。
唐順之一肚子怨氣,東南的局勢越發危急,作爲一個有責任感的士大夫,已經越發看不下去了,距離他出山的時候已經不遠了。
唐順之走了,唐毅變得百無聊賴,他感到此番倭寇出現,必然代表一個大時代的開始,胡宗憲、戚繼光、俞大猷、譚綸……一個個燦若星辰的名字,一群大明朝有史以來最傑出的文武名臣都會相繼嶄露頭角,引領一時風騷,或許自己也有機會成爲其中之一。
能和這些名人一起奮戰,想想就血液沸騰,不過這些還有點遠,唐毅更在乎那個王姑娘,他已經打聽到了,女孩名叫王悅影,隻比自己大一歲,俗話說女大一,抱金雞,年齡正合适。
隻是人家王姑娘當天夜裏就随着王世懋回家了,雖說大家閨秀講究多,但是唐毅還有些小小的失落,莫非自己一點吸引力都沒嗎?
“沈林,去把我畫的武松打虎拿來。”
沈林答應一聲,不多時捧着一摞白紙,送到了唐毅的面前。沈林很不解,别人畫作都是用毛筆,畫在宣紙上面。少爺的畫卻是在硬紙闆上,用炭筆畫的,線條明晰疏朗,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人的形态,比起水墨畫清楚多了。
“沈林,你覺得少爺畫的如何?”
“少爺的畫自然是好的,隻是凡夫俗子怕是不一定看得明白。”
“小鬼頭,你也學會捧臭腳了。”唐毅笑罵道:“人家喜歡畫中的神韻,要的是味道,少爺的根本上不了台面,不過啊,這些畫也有寫好玩的地方。”
唐毅把所有紙片展開,頁腳都按照千字文編号,寫着“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以此類推。按照順序,把紙片編好。隻見唐毅把手指放在了最上面,輕輕翻動。
沈林不明所以,可是看了兩眼,嘴巴就張大了,天啊,紙片上的畫竟然活了起來,彪悍壯碩的武二郎舉起哨棒怒砸猛虎,哨棒斷裂,又揮着拳頭打過去,把老虎按在地上,拳頭好像雨點,落在了老虎身上,仿佛能感到老虎的疼痛。當唐毅翻完了最後一頁,老虎也被打死了。
“少爺,這,這個神了!”沈林都傻了。
唐毅呵呵一笑,區區翻頁動畫而已,在後世熊孩子們早就抛到九霄雲外了,也就能唬弄一下大明朝天真的娃了。
“沈林,你把這個送給表哥,讓他帶給王姑娘,這幾天有空,我再畫一些,送給她,就當是解悶吧。”
“嗯,少爺,你可真有心,王姑娘一定會喜歡的。”
沈林蹦蹦跳跳,去找王世懋了。
隻是唐毅并沒有功夫作畫了,真正的麻煩來了……
倭寇不光襲擊了嘉定,還扒開了黃浦江堤,河水奔湧而出,有三十萬畝農田被淹,其中三分之一絕收,毀損房屋成千上萬,嘉定一縣,有十幾萬百姓無家可歸,淪爲難民,由于太倉離着最近,上萬的難民湧向了太倉。這些人每天光是消耗的糧食就是天文數字,更别提對百姓生活的沖擊,治安也會迅速惡化。
身爲師爺,唐秀才的工作一下子翻了好幾倍之多,趁着吃飯的時候,向兒子大吐苦水。
“這幫天煞的倭寇,怎麽就那麽缺德!把大堤毀了幹什麽!”
唐毅的臉色鐵青,眼中竟然閃爍着野獸一般兇厲的光芒,怒吼道:“我終于明白了,根本不是倭寇,而是有人想要圈地!想要把田從老百姓手裏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