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環扣着一環,有一點差錯都不行,非如此,選拔出來的大學士不能統領百官。
唐毅在日,操持全局,自然沒有問題。這一次卻是沒有唐毅緻仕之後,第一次遞補閣老,而且還是兩位,申時行的心裏沉甸甸的,能不能扛起師父的重擔,就在此一舉了!
“諸公,推舉一下合适的人選吧?”
眼下内閣剩下了五個人,除去申時行,次輔就是王家屏,然後是王錫爵、羅萬化、沈一貫。四比一,保皇黨的形式依舊艱難,絲毫沒有改變。
“我推舉财政部尚書趙志臯。”
王錫爵開了第一炮,趙志臯是浙江蘭溪人,隆慶二年的進士,和羅萬化是同科,如今擔任财政部尚書,精明幹練,是很不錯的人選。
申時行暗暗點頭,他和王錫爵不單是同鄉,還是同科,又都是唐毅的門下,感情親厚,配合默契,這個人選也是他們共同商議的。
王家屏暗暗叫苦,他隻有老哥一個,必須親自沖鋒陷陣,他大聲說道:“我推舉陳于陛!”
這個人選一出,申時行就吸了口氣,說起來陳于陛和唐黨關系也不差,加上陳以勤的關系,唐毅對陳于陛也是很提拔。此人風評不錯,科舉名次還在趙志臯之上,可問題是他終究不是唐黨的核心,會不會站在自己一邊?申時行略顯沉默,王錫爵又急忙說道:“我推薦鄒應龍入閣,他更合适!”
這個人選一出,大家夥更是驚訝。
鄒應龍就是當年彈劾嚴世蕃的猛将兄,在丙辰科之中,他算是先達,一路升到了右副都禦史,巡撫雲南,成爲一方封疆大吏。
隻是鄒應龍和言官攪合得太深了,爲高拱和張居正所不喜,唐毅有心庇護,也力有不逮,一直壓在了地方上,在萬曆五年,丁憂回鄉,直到一年前,才再度起複,接了左都禦史之職。
王錫爵深知,在要命的關頭,必須提拔自己的人,鄒應龍敢戰,能戰,又有威望資曆,不讓他入閣,實在是說不過去。
“不成!”王家屏厲聲道:“鄒應龍今年已經六十五歲,超過了閣老的年紀,且他是三甲進士出身,如何能入閣拜相?”
“笑話!”這會開口的是沈一貫,“王閣老,我就是三甲進士,難道沒有資格留在内閣嗎?”
王家屏一愣,心說怎麽疏忽了,他急忙道:“沈閣老,你是入選庶吉士的,自然和一般人不同。”
“哈哈哈,朝廷舉才,選賢任能,什麽時候隻看學曆了?前者,譚綸譚閣老,還有陸光祖陸閣老,都是三甲進士出身,早有前例,王閣老豈會不知?再有年齡的問題,王閣老似乎記錯了,鄒應龍鄒大人還有五個月才滿六十五周歲,而且這一次遞補是接替空缺,隻做四年多的時間,有什麽不可以?”
沈一貫是沈明臣的兒子,别看他爹在唐毅的手下顯得蠢萌雞肋,那是聰明人太多了,才顯得他有些弱,真正放出來,也是個人傑,沈一貫比他爹還精明強幹,豈是草包。
駁斥了王家屏之後,立刻又說道:“除了鄒應龍之外,我再推舉沈鯉沈大人。”
沈鯉是嘉靖四十四年的進士,那一科的主考官是高拱,沈鯉又是歸德府的人,算是高拱的同鄉。
雖然高拱已經去世了,但是作爲隆萬變法的第二人,高拱執掌吏部多年,影響力極大,把沈鯉推出來,顯然是要繼承高拱的遺産,籠絡人心。
爲了能搶奪回内閣的位置,申時行等人已經推演了多少次,首選自然是趙志臯這種唐黨的心腹,可是王家屏推出了陳于陛,他們立刻心生警覺,爲了保險起見,連續推出鄒應龍和沈鯉兩張牌。
他們的資曆都壓過陳于陛,而且高拱的影響力遠在陳以勤之上,想借着陳于陛拉攏人心的設想完全被破壞了,無論從哪個方面,陳于陛對上沈鯉,都沒有絲毫的優勢。
厲害,真是厲害!
王家屏總算是領教了雙拳難敵四手的窘境,他口袋裏的兩個人選,連希望最大的陳于陛都被轟成了渣,至于張位,隻怕就更不可能了。
莫非要認輸嗎?
不行,絕對不行
“申閣老,選拔大學士,至關重要,我以爲不能光靠着内閣推出人選,還應該廣求賢才。”
羅萬化眉頭一皺,“王閣老,你的意思是?”
“讓吏部再推選一批,加上咱們之前推選的,一共交給百官公推,諸公以爲如何?”
申時行有些猶豫,他覺得王家屏肯定另有打算,隻是他說的也不無道理,按照規矩,的确是吏部推出人選,内閣審核,隻是唐毅在日,威望太高,吏部基本隻是走過場,權柄都落在了内閣。
此時讓吏部摻和,也很難拒絕。
至于眼下的吏部尚書孫丕揚,也是丙辰科進士,和唐毅是同科,應該不會有問題,至于百官公推嗎?唐黨在朝堂上至少占了七成,加上盟友,人數有絕對優勢,哪怕推出了不合适的人選,一樣能夠擋下來。
“好,就按照王閣老的意思辦。”
……
王家屏的眼中閃過了意思得意的冷笑,很快吏部就推出了内閣大學士人選名單,長長的一列,人員還真不少。
有左都禦史鄒應龍,外務部尚書沈鯉,教育部尚書陳于陛,吏部左侍郎張位,财政部尚書趙志臯,水利部尚書潘季馴,陸軍部尚書蕭大亨,還有楊一魁、趙煥等等,一共不下十餘位。
這份名單一出籠,申時行仔細看了半晌,突然臉色大變,立刻把王錫爵等人找過來。
“遭了!”
一見面申時行就說道:“咱們被耍了,真是想不到,孫丕揚竟然是保皇黨的人!”
王錫爵還沒有反應過來,“汝默兄,這話怎麽說?雖然名單多一些,可是憑着咱們的實力,自然能把那些不合意的都拿掉。”
“不不不……”申時行連連搖頭,“他們隻要把名字出現在上面就夠了。”
“啊?哪有什麽用?”王錫爵驚問道。
“用處大了!”沈一貫突然一拍大腿,幾乎跳起來,“我想起來了,在嘉靖二十八年的時候,那一次廷推大學士,也弄出了一串名單,結果世宗沒有選拔票數最多的幾個人,反而任用了老邁昏庸的張治,以及當時隻有國子監祭酒身份的李本!”
李本不是外人,就是丙辰科的主考,唐毅的座師。曆來大學士入閣,都是三品以上,唯獨他受到嘉靖的特别提拔,以四品祭酒的身份,成爲大學士,引起了很大的波瀾,幸虧當時嘉靖權威赫赫,嚴嵩又忠心耿耿,才沒有把事情鬧大。
不過李本入閣之後,也低聲下氣,甘當嚴嵩的小妾,一點沒有宰相的威儀。
王錫爵臉色一沉,“莫非他們準備故技重施?”
申時行點了點頭,“我看是這麽回事了,他們要的隻是入閣的資格,然後就借助中旨,強行入閣。”
“好大的膽子!”王錫爵須發皆乍,“汝默兄,我們立刻打回名單,要求吏部重新拟定!要不幹脆,就由内閣拟定,讓吏部滾一邊去。”
羅萬化突然搖搖頭,“隻怕是來不及了!”
“怎麽回事?”王錫爵面帶不解,正在此時,王家屏笑呵呵從外面走了進來,手裏還拿着一份邸報。
“首輔大人,選拔閣老刻不容緩,我已經把名單公布在邸報上面,明發各部,您看,三天之後舉行廷推,選拔閣老可好?”
申時行以冷靜著稱,可是這一刻也變了顔色。師相幾次交代過,山西人以狡詐著稱,手段詭谲,不可不防。
隻是想不到,竟然在百般防備之下,還被鑽了空子。
申時行咬了咬牙,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王閣老,就按你說的辦吧。”
王家屏略帶驚訝,心說莫非他們輕易認輸了?
果然是一幫廢物,沒有了唐毅,你們不堪一擊!帶着滿腹的好心情,王家屏出了首輔值房,他走了之後,裏面立刻傳出哀歎怒吼之聲。
“果然是大意失荊州,竟然着了他們的道兒,羞死人也!”王錫爵捂着臉,怒不可遏。
羅萬化臉色很不好,沈一貫羞憤焦急,不停思索着辦法。
“錯在我一人!”申時行緩緩道。
“汝默兄,不能怪你,是我們無能,沒有識破他的詭計……”王錫爵想要勸解,申時行一擺手,“元馭兄,不用替我開脫,我說的不過是事實而已。”下一秒,申時行又恢複了往日的從容。
“諸公放心,憑着一點小小手段,就相擊敗我們,搶下内閣的位置,是癡人說夢!”申時行沒有猶豫,他立刻起身,前往唐府。
這個唐府可不是唐毅的府邸,而是前内閣大學士,現任首席資政唐汝楫的家。申時行不用通報,直接進入了唐汝楫的書房。
“小漁公,晚生前來求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