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了眼眸,掩飾住自己的驚慌失措以及傷心遺憾,梵淵見狀,一手仍然輕拍她的脊背,柔聲問道:“可是夢見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沒有。”顧竹寒輕扯出一個笑容,她斂掉眸底的情緒擡起頭來對梵淵笑了笑,“隻是夢到以前的一些不太高興的事情而已,并無大礙。”
梵淵迎上她的笑容,眸子光影浮動,映襯着熊熊火焰,幾近要将他表面的平靜淡然給吞噬掉。
顧竹寒臉上的假笑快要裝不住了,她隻能再一次垂下目光,不再看他。
然而梵淵卻突然箍緊她的後腦,深深痛吻下去,顧竹寒愕然地睜大眼睛,唇上火辣辣的痛,那是他濃烈熾熱的氣息,她被他擁得疼痛,想起剛剛夢中的紀行,又想哭,可是又不想讓梵淵擔心,隻得閉上眼睛,感受着他幾近瘋狂放肆的熱吻。
梵淵其實隻是想讓她暫時忘記痛苦與悲傷,在顧竹寒迷糊昏睡的那段時間裏,他是異常清晰地聽見她口中喚過了“紀行”這個名字好幾次,紀行是誰他一猜就能猜出來,可是她醒來之後什麽都不說,明明眼中淚痕未幹,滿臉都是擔憂後怕之色,她仍然要強顔歡笑對着自己,這是因爲她爲了自己所以決定不回那個異世看看她唯一的親人嗎?
他是知道她在那個異世裏有未完的心願的,不然她也不會這麽關注鹿冷族是否還存活于世。而他,也正是因爲知道她有這樣的期許,所以才不惜将一身靈力灌注到藍寶身上,變成一個巨大的法陣,送她回去。
可如今,她爲了自己,放棄了這個機會。而他,因着她的不說,也不能強迫讓她說。
隻能以吻封緘,隻是,爲什麽這個吻會有淚水的鹹味和苦味?
*
又是第二天早上,天灰蒙蒙亮,幾人等着太陽稍微出來一點兒才出至洞外,開始新一天的旅程。
梵淵根據周遭樹木的長勢和日光判斷了一下,這才作出決定,往南邊走。
惠妃雖然經過一整晚的休養與調息,可是臉色還是差得很。她懷裏的嬰兒從早上開始便不斷地哭泣,梵淵去幫他把了把脈,神色凝重起來。惠妃的兒子病得不輕,而且又是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沒有任何藥物可以治療他的高燒。
“你的兒子病得不輕,必須要快點出去,這樣可能還有救。”梵淵收回了把脈的手,将實情道出,他這樣說雖然殘酷了點,可是好歹是讓惠妃做好心理準備,縱然能夠活下來,她的兒子很可能會因爲這場病而落下後遺症。
惠妃的臉色霎時白了起來,她抱着自己的兒子,胸腔中一口氣緩不過來,硬生生吐了一口血出來。
梵淵不忍心看她這副模樣,隻能暗歎一口氣,而後什麽都沒有說,繼續往前走。
顧竹寒也從昨晚的夢靥裏恢複回精神,梵淵不想她走得那麽辛苦,還是背着她,畢竟是身上中了好幾箭,有些地方還要差點傷中要害。
幾人繼續沉默出發,越往南邊走就越偏僻,雖然高原植被生長不斷,并沒有枯萎的情況出現,這還是令顧竹寒想起她前世曾經到過的雲南一帶,也是這種毫無盡頭的路程,直把别人走得洩氣,最後喪失了鬥志。
“梵淵,我們會不會走錯了路了……”顧竹寒覺得越走越不對勁,頭頂日光幾近全無,隻有大樹遮頂,白雪積落,愈發讓人心生恐懼。
梵淵腳下步伐不停,他輕輕搖了搖頭,說道:“這裏我好像在鹿冷族的一些書籍上看過,昨天的時候我還沒有發現,今天借着日光我看出來了,必須要穿過這片森林才能出去。”
“要多久時間?”顧竹寒蹙眉,他們的準備十分不足,貿然進入這樣一座原始森林,萬一出不去那怎麽辦?
“快的話可能就三天,但是如果我們運氣不好的話,那麽很有可能五天十天也說不定,”梵淵語氣不變,“但是,我們一定能走出去。”
“好。”顧竹寒松了一口氣,她被他背在背上始終覺得不太好意思,而且他都背了自己一個早上,怎麽樣都累了,示意他放自己下來。
可是梵淵還是搖了搖頭,拒絕她的建議。
顧竹寒無奈,想起惠妃是跟他們同路的,往後看她一眼,隻見她腳步輕浮、神不守舍地抱着自己的兒子跟在他們身後,顧竹寒暗歎一口氣,心中有點兒不是滋味。
這是不是做壞事太多的人應有的報應?
對于惠妃,她也說不清是什麽樣的感覺,這個女子身世可憐,颠沛流離半生,爲了報仇不惜進入宮闱之中,成爲老皇的妃子,好不容易懷上了龍裔卻不得不被局勢推着走,被曆史的洪流沖擊得不知道要往哪裏去。
她實在是覺得這樣的人生可悲可歎。可是她并沒有資格去可憐别人。
梵淵在前面聽見她的歎息聲,輕聲問道:“無端歎息是爲了誰?”
顧竹寒沒有想到他會聽見,唯有如實答道:“就是覺得世事無常而已。”
“你是擔心惠妃?”梵淵稍稍側頭,問道。
“嗯。”顧竹寒點了點頭。
“各人有各命,既然她選擇了這條路,那麽也定是會料想到有這樣的結果。”梵淵語氣淡然,并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
“佛家最喜歡說命,可我偏偏不信命。”顧竹寒低頭落寞一笑,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一刹那腦海浮現了許多事情,說是不信命到頭來還是被“命”所束縛,這又能證明一些什麽?
“竹子,你的命大概在很早之前就被斷定了,”梵淵仿佛想起了一些什麽,語氣一下子變得幽遠,“可是我慶幸的是,你仍舊在你既定的命運之中做出了抗争,選了我作爲你的人生伴侶。這是我不枉來人世間一趟的最大驚喜。”
顧竹寒在他背上聽得他如此感慨的話語,心中不由暗歎,更加緊地摟住他,這一刻她什麽都不想去想,隻想沉浸在他的懷中好好享受這一刻的靜谧。
三人又走了兩天,加上剛開始出發的那一天他們已經走了三天,已經深入到這片森林的腹地。
顧竹寒在梵淵的悉心照料下,傷口沒有發炎,而她也沒有再發燒。隻是惠妃的情況卻是非常不好。
“砰啪——”
幾人還是繼續往前走着,但是在後面走着的惠妃突然一個不慎跌倒在地,她的臉上全然是死灰一片,梵淵和顧竹寒對視一眼,心中都有那樣的一個想法閃過,他們二人直接來到她面前。惠妃見他們來到自己身前,先将自己懷中一直抱着的兒子遞到他們手上,“我不行了……你們救救他救救他,我還沒有給他取名字……救救他……”
她語無倫次地喃喃說着,梵淵和顧竹寒看着她一直捧在手裏的嬰兒,那個一直被她好好護着的嬰兒早已變得僵硬冰冷,身上一絲溫度都沒有。他,大概早就死了,而惠妃還不自知,還以爲自己的兒子活着。
顧竹寒心頭哽咽,可是又不忍心對一個将死之人揭穿事實,唯有将她手裏的嬰兒給接了過來,并承諾:“好,我一定會好好待他。”
惠妃聽到她肯定的回答,這才松了一口氣,面如死灰的臉上終于露出一抹笑容。
“謝謝……”她說着便緩緩閉上了眼睛,永遠失去了溫度。
顧竹寒眼神閃爍,看着面前那個安詳而去,在臨死之前一刻還以爲自己的兒子活着的憔悴女子,心中不知道該作何他想,她從未想過惠妃會有這樣的下場,當下隻能歎息一聲,轉頭問梵淵:“是将他們母子倆埋掉嗎?”
“是。總應該要他們有一個安心之地。”梵淵暗歎一聲,雙手合十,閉上眼睛爲他們二人念了一段經書這才睜開眼睛與顧竹寒一起找了一個地方将他們二人葬掉。
兩人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一處還算得上是平整的地方将兩人給徹底埋掉。
然而,梵淵在松土的時候忽而在久沒人履足的土地上找到一塊石闆,石闆上刻着不少奇怪的圖案,顧竹寒見他看着那塊石闆久久不動,也湊上前來問道:“可是發現了一些什麽?”
梵淵沉默着沒有作聲,良久,才說道:“這塊石闆上雕刻着的類似圖案的文字好像是鹿冷族很久很久之前還沒有成型的文字。”
“嗯?”顧竹寒一聽,來了精神,“那你可懂上面刻了一些什麽?”
既然梵淵之前都說過鹿冷族的人曾經在這一帶留下過足迹,那麽現在有他們留下來的奇怪物事什麽的也不是怪事。而且,她總覺得鹿冷族這個種族滅亡得太不值得了,他能找到多一點與自己家族相關的事情也是好的。
“這塊石闆上好像記錄着鹿冷族做占蔔祭祀甚至是……預測未來的一些事情,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那麽在這片樹林不遠的地方應該會有一處地方是鹿冷族做占蔔祭祀的遺址。”
“嗷嗷——”
梵淵這一番話一說完,藍寶也将頭探出來,叫了幾聲,表示贊同梵淵的說法。
“那麽,我們要不要去看一看?”顧竹寒見藍寶一臉興奮的模樣,不由問道。
“去看一看其實也無妨。”梵淵點了點頭,又看了那塊石闆一眼,将上面的重要信息給記進心中,而後才把石闆再次埋入土中,重歸寂靜。
顧竹寒和他一起站了起來,剛剛埋了兩個死人,雖然覺得沒有什麽,可是仍舊想找點雪來淨一淨手。然而還未等她動作,梵淵突然自她身後抱緊了她,他的臉埋在她的頸窩之中,呼吸平靜可是卻令人覺得分外壓抑,顧竹寒心中一突,以爲他一時感懷,所以情緒波動才這麽大,她本想伸手回握他放在她腰間的手,轉念一想又想起自己的手并不怎麽幹淨,遂還是淺聲笑說:“很快就能看見鹿冷族的一些舊事了,不必緊張啦。”
梵淵唇上一動,想要說一些什麽,可是終究是按捺下來,并沒有說一個字。他沉默地點了點頭,而後離開了顧竹寒,轉而捧了點雪捂熱這才幫她洗幹淨雙手。
雖然享受慣了梵淵的體貼,可是她還是覺得此等小事不用麻煩于他,然而梵淵卻不肯,硬是堅持着要把她的手上上下下洗了個幹淨,這才緊緊牽着她的手往石闆上所指示的地方而去。
顧竹寒任由他緊緊牽住,她總覺得梵淵好像做了一些什麽重大的決定,可是他們二人終究是在一起的,無論怎麽樣她都不會離開他。
藍寶仿佛熟知路線,它在前面帶路,她和梵淵在身後跟着,原以爲他們會沉默一路,梵淵突然緊了她的手,問她:“之前我送你的鹿骨佛珠可還在?”
“嗯?在的。”顧竹寒說着便從懷中将佛珠拿出,捧到他面前,“除了在祈風的那段時間我讓藍寶保管着,其餘時間我都戴在身上。”
梵淵觸碰到她頗有點羞澀的笑容,将那串已然被養得十分瑩潤的佛珠給握在手中,上面還有她的溫度,觸手溫潤,能讓他感受到她的用心對待。
“這串佛珠……你就還給我好嗎?”梵淵突地生澀出聲,他的語氣還是平靜的,看到顧竹寒刹那驚訝的目光,他解釋道:“反正我們以後都會在一起的了,這串佛珠你留着也沒有用。”
“那你取回去也沒有用啊!”顧竹寒不等梵淵同意伸手便将他手上的佛珠給搶了回來,她自長睫下觑他一眼,臉上暈出一絲紅暈,“當初是你硬是要塞到我手裏的,還說我如果不收的話就不用給回我,現在它都伴在我身邊這麽久了,你突然又說拿回去……”
顧竹寒說着說着聲音更低了下去,“這說起來可算是我們的定情信物啊,怎麽能說給你就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