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不夠聰明……那也隻有死路一條。
顧竹寒重新整理好身上的衣服之後,也沒有立即離開,她看着趴在自己肩膀上的藍寶,“你回去他身邊,好好照看他。”
“嗷嗷——”
“我麽?”顧竹寒落寞地笑了笑,“他不待見我,留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
“嗷嗷!”有沒搞錯啊你這個歹女子,他不待見你你就義無反顧離開嗎?!
藍寶一聽見她要走,立即憤憤不平道。
“噓——你小聲點行不行?”顧竹寒揉了揉眉頭,臉上終于顯露疲憊之色,“我現在走是爲了更好地回來。就算他不當我是什麽,但也不能讓他落入賴秋桐手中,賴秋桐不是他的良人。”
“嗷——”哼,這才差不多。藍寶聽見她明确表态了,這才呼出一口氣,這個世界誰都可以放棄他不理解他,唯獨她不能,若然她都放棄他的話,他真的隻有死路一條了。
顧竹寒拍了拍它的腦袋,再次囑咐:“替我好好照顧他,我們很快會見面的。”
“嗷——”藍寶不情不願地應和一聲,閃身出了房間。
夜深人靜,萬籁俱寂。
雪落無聲,床榻上的男子卻是輾轉反側,怎麽樣都無法安睡。
他的眉頭緊皺着,額上盡是汗水。
“不,并非你所想那般。”
發了多日的夢,夢裏的女子終于對他說出了狠話,“梵淵,好啊,你好狠啊,我千裏迢迢來找你,你居然和她不清不白,你說的喜歡和無私付出都是假的吧……”
“不,竹子,并非你所想那般。”他仍舊沉浸在夢中,手指無意識地握緊胸口的位置,就連呼吸也無端虛弱下來。
“那你告訴我,你爲什麽要對我這般好,爲什麽會這般無私?”青衫女子突然瞪了眼睛死死看向他,想要聽到他話裏的确切之意。她并不相信一個人能夠無私對另外一個人好,定然是有什麽特殊的原因。
“我……”梵淵忽而迷茫起來,究竟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她,他其實也不甚清楚。
若然要說一開始就喜歡上她,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曾經有一段時間他還十分憎恨她,恨不得她死。
若真的要追溯起自己喜歡她是在什麽時候,那麽真的要從在蓬萊仙島的時光上說起。
他母親去逝的時候,他正在蓬萊仙島。
他自幼便入了佛門,跟随師父走南闖北,也從沒有覺得這樣的生活不好。除了師父要他窮盡一生都要完成的那件事情。
那一年他的年紀還很小。在蓬萊仙島的時候,他得到藍寶之後的一個月裏才知道母親病逝,他很早就從師父口中知道了自己的命運。
自他入佛門開始,師父便一點點講授他入佛門的真正原因。潛心學佛造福萬民自然是一個原因,然而更多的是要掩人耳目爲日後十幾年那個人的命運籌謀一切。
可以說,他入佛門可謂是完完全全爲了她。甚至連最難得的親情都能棄之不顧。
那時畢竟是年紀小,起初的時候他也是極之不情願,憑什麽讓他去負擔起另外一個毫不相幹的人的命運?他梵淵又不是神,他要掌握自己的命運。
可是師父待他很好,亦将他是鹿冷族最後一名族人的事情告訴于他,讓他皈依佛門也是護住他的命,不爲上位者所利用。是以他隻能将郁悶放在心裏,不對任何人傾訴。直至他知道了自己母親的死。
而更加令他覺得氣憤、難以接受的是,因爲她,他要去蓬萊尋一隻靈獸,所以才趕不及回去見母親最後一面。
那時候,他幾乎是懷着必殺她的決心去找她。他瞞住師父,什麽都沒有帶,要對付一個小小女娃根本不用費什麽力氣。
事實上,他也是猜對了,當他趕到譚府後院的時候,他生平第一次在破敗的後院裏看見長得像條豆芽菜、營養極度不良的她。
她正興沖沖地捧了幾個包子從他身旁經過,由于她太興奮了,是以無視了他的存在,直接從他面前走過。他也因此看清楚了她那雙滿蘊神采透亮得比雪地上反射出來的光澤還要刺目的眸子。
她捧着幾個包子,顧不得臉上髒污,一臉笑容地跑回了自己破敗的屋中,一個勁兒地喊着娘親和弟弟吃包子。
那是她很不容易才得回來的食物,譚府的人對他們一家三口不好,連剩菜剩飯都不會留給他們,所以每次她都要爲病弱的母親和弟弟尋找食物。這次她好運,得到了兩個包子,卻一口都不敢吃,捂在懷裏一路小跑回來給他們二人吃,自己則是在一旁站着猛咽着口水,還要口不對心地對他們說她不餓。
她臉上純真無暇又稍顯忍耐的笑容觸動了他,原本想要殺死她找回屬于自己的路的心情也沒有那麽強烈了。他握緊了雙拳,默默地轉身離開,就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白白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無法見至親最後一面的痛苦,他一直都視爲一個遺憾。他憤怒他悲傷,覺得都快要被堵得無法再忍耐下去,隻有通過做一些什麽才能平複心裏的悲傷。
但是,這次他還是鬼使神差地放棄了這個機會。
待得走出巷口的時候,他看見師父站在寂靜的街道上等他。
他記得當時師父神色複雜地看着他,他的氣息不複往日平靜,好像是急急跑過來的,現在看見他并沒有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這才松了一口氣,走過來攜了他的手便往回走。
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雪,他們二人在雪地上深一步淺一步地走着,氣氛莫名低沉。
“你看見她了?”師父問他。
“嗯,徒兒看見了。”他低聲答。
“還想着要殺她嗎?”
“師父……”梵淵沒有想到他問得這麽直接,呆了呆擡頭看他。
“若然你還想着殺她的話,那麽爲師……也不強迫你繼續留在佛門,你可以還俗,回去本家,繼承梅家的家主之位。”
“我不……想着殺她了。”他低下了頭,嗫嚅道。
“此話當真?”
“是。”他害怕他真的要離開師父,重重地點了點頭。
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是”字,讓他堅守承諾這麽多年,而他,也在不知不覺之中喜歡上她,直至現在不能自拔的地步。
世事無常,他亦無法決斷。
直至現在,他還是想不通透爲什麽當時就這樣放過了她,然後将自己送上了這樣一條不歸路。
可是他無怨無悔。
今晚能見到她,實屬意料之外,他原以爲,今生今世無法再相見。
隻是,爲什麽被她羞怯告白的時候,他卻高興不起來?
他的原意并非是讓她來找他,賴秋桐是什麽人,他最清楚不過。摩梭局勢雖然并沒有别國那般複雜詭谲,可畢竟也是一個狼窩。她好不容易從一個狼窩裏逃出來,轉身又鑽入這個狼窩……爲了他這樣的将死之人真的值得嗎?
幸而,他今晚還是狠心将她趕走,不然,他無法想象賴秋桐在發現她的真實身份之後會對她做出一些什麽。
梵淵早已從夢魇中清醒過來,他坐起身來,看見自己身側睡了一隻幽藍小獸,不知怎地,心中莫名一松,始終不是一個人啊。
翌日清晨,雪融未消的時候。客棧上下都是一片靜谧,渺無人煙。
梵淵很早便醒來。事實上,昨夜因着夢魇和雙生蠱蠱毒發作的關系,他并沒有睡上多久。
藍寶一直睡在他身側,因是記挂梵淵的病情,他一有動靜,它也從他邊上醒來,睜着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吵醒你了?”
“嗷——”還好吧,藍寶嗷嗚一聲,伸了個懶腰,伸出爪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它總覺得梵淵的臉色比昨天晚上蠱毒發作的時候更差。
“她走了嗎?”始終是忍不住,鬼使神差問了一句。
其實答案也是八九不離十,不然藍寶也不會出現在他面前。
定然是她交代下的吧?
“嗷——”走了。藍寶坐了起來,也沒有說什麽,呆呆發了一會兒愣之後,才劃破自己的爪子,遞給梵淵。
梵淵看着它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又看了看它滲血的爪子,笑了一笑,“蠱毒發作已經過了,你的血也派不上用場了。”
“嗷——”我還以爲你會喝她的血呢。藍寶也不矯情,将爪子收回,還順帶舔了舔,接着“嗷”,“我覺得你昨晚應該做得更絕一點兒,直接喝了賴秋桐的血,收了她豈不是更好?”
梵淵幽幽看着它,“藍寶,你學壞了。”
藍寶覺得梵淵的目光有點兒危險,往後縮了縮,又嗷了一聲,“還不是因爲你抛棄我,讓我跟着那個歹女子?”
“……以後都不要提她了,我這樣的将死之人,實在不應該留下任何的念想。”梵淵閉了閉眼,覺得再過一段時日,他應該能尋一個合适的機會悄無聲息地死去。
這樣,才是他最好的結局。
藍寶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畢竟呆在一起這麽久,或多或少也是能知道他的一些心思的,它又嗷了一聲,試探問道:“難道你身上的蠱毒無藥可解?”
梵淵的手指動了動,他垂下了眼睫,并沒有作聲。
*
顧竹寒當晚并離開了天福客棧,不僅是天福客棧無法再呆了,也是因爲害怕淩越再次死纏不休,是以她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
昨晚在離開梵淵的房間之後,她在客棧裏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少恭他們的蹤影,無奈之下,隻能逃出客棧再做打算。
不過相對好運的是,許是淩越是失去了擒住她的耐心又或是猜測她很可能已經不在客棧了,顧竹寒最後得以順利回到自己的客棧。
她暗自松了一口氣,将門窗緊鎖住了,這才和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她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而且昨晚真的是折騰得很累,身心皆倦,她真的需要休息。
是以,她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睡睡到晚上傍晚時分,她才起來做了簡單梳洗,而後下樓覓食。
她尋了一張桌子坐下來,這時聽見隔壁桌的人在說話,聽見那人說着昨天他們看見的那輛奢華高調的馬車今天已經離開了這裏,往麗都的方向出發了。他們都在猜測那輛馬車是不是女皇帶着皇夫出巡,因爲他們之中有不少人看見了女皇的側影和坐在她對面的隽秀男子。
顧竹寒執筷子的手一頓,一股鈍痛湧上心頭。她沒有想到梵淵他們這麽快就回去,昨晚他剛剛蠱毒發作,都不好好歇一歇就啓程出發了?
他就這般不待見自己嗎?
她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桌子上的菜,總覺得心中十分不舒服,聽着他們一口一個“皇夫”那樣叫,莫名其妙就有一抹焦躁給湧上來。她暗暗壓下心頭的焦躁,可終究是心情積郁,“啪”的一聲放下了筷子,想要結賬上樓,卻不料對面瞬間有一個人在她面前坐了下來。
顧竹寒不明所以,唯有擡頭看他,正好對上了那人的眼睛。曾經非常熟悉的專屬于奸商的一雙眼睛。
她瞳孔微縮,嘴唇微動:“可言?”
“你這個死沒良心的,我還以爲你忘記我了。”來人裝模作樣地将手上折扇一收,缪可言仔細看了她一眼,而後對她說道:“我在樓上包了雅間,不介意的話上去談。”
“好。”顧竹寒應答一句,也沒有多問什麽,從善而流跟着他上樓。
在摩梭遇見缪可言這簡直是讓她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們怎麽樣都算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而且缪可言後來又加入了鼎玑閣,他們的合作關系更是進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