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顧竹寒當時那樣的狀況,銀闇隻覺得渾身都似浸在冰水之中,那種冷徹心扉的疼痛以及煎熬弄得他幾近将平樂斬殺于劍下才解恨。
隻是,他最終還是按捺下來,繼續逼問出她将顧竹寒困在哪裏。因着地底下的洞穴是以五行八卦陣爲基本結構的,平樂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計算出顧竹寒很有可能從哪裏出來。
隻是,平樂冷嘲熱諷,并不認爲那個這麽虛弱不僅中了迷藥還要被她踢得胸前傷勢又崩裂開來的少女會逃過被吃的命運。
銀闇對于她這樣的說話,直接用劍柄将她擊暈,再在她身上狠狠踩了幾腳。
這麽孩子氣的舉動他肯定是不會告訴顧竹寒的,隻要她平安無事便可,隻要她還在自己眼前便好。
他想起平樂對他說的那番話,又看了顧竹寒髒污得不成樣子的衣服,很仔細看才看得到她胸前有一小塊幹涸的血迹,思索了一會兒還是從懷中拿出了一顆藥丸給她:“吃了。”
依然是這麽霸道式的銀闇語氣,若然顧竹寒平日裏被他這樣對待,肯定要皺眉拒絕,可是她轉頭的瞬間看到了他蒼白的嘴唇,曾經的唇色如櫻極緻誘人早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裏。
顧竹寒心中一痛,連帶胸前傷口的痛楚撕扯開來,她緊咬了牙關,盡量擠出一絲自然的微笑:“嘻,又有補藥可以吃,真是太好了。”
她說罷直接将藥接過,問都沒有問仰頭吞了。
銀闇看着她強撐的模樣,看她早已不複鮮妍的容顔,默默移開了目光,害至頻繁要吃“補藥”的罪魁禍首是誰?
他奉命保護她已久,但是,沒有一次是真正能護她安全,還要讓她置身于顧玉駱的狼窩之中這麽久。那個人……那個人與他早就相識,雖然十分少見,每次見到面他都不甚在意,然而,好歹也會在鼎玑閣裏會面,商讨一些事情。
印象之中的梵淵其實十分疏離淡漠,他會笑,可是笑得很風淡雲輕,笑得世間一切事情都不在心間,又笑得好像世間一切事情都掌握在他心間。他總覺得這樣的人活得很累,也活得很假,年紀輕輕的,就這樣看破世事的大徹大悟,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他一直都不知道他心底藏了一個人,從什麽時候知道了呢?若果真的是要追溯,那麽真的要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的記憶都變得模糊,好像那隻是自己所臆想的那般,其實并不存在。
他也是一直以爲梵淵深藏的這份心思是得不到回報的,因爲他未見過他有過于露骨直白的表現,總是若即若離的感覺,一如他這種人給人的感覺,如山間岚煙般仙潔,但是一遇到陽光就會消散無蹤。無迹可尋。
想不到,最後,他苦盡甘來,等到了她的回應。
說是心中不酸澀那是假的,他對她的感情說不清,然而什麽“非分之想”、“非她不可”這樣的事情他從來沒有想過,他隻是想一心一意留在她身邊,依然是不超過五步的距離,這樣他就能時時刻刻看見她,看見她回頭對自己燦爛微笑。
然而,這樣的日子他不知道能持續多久,因爲,的确如顧竹寒所說那般,他體内的寒氣他快要壓制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倒地不起。
但是,在她下定決心離開祈風之前,他不會出任何事。
這是最後一次,他要爲她護航。
顧竹寒服了藥之後感覺身上的不适緩和了很多,體力也恢複了不少,她暗自松了一口氣,因爲她和銀闇一樣,也一直是強撐着,身體已經疲憊至極。
兩人之間各懷心事,隻是一味策馬往祈風的精銳軍營而去,天邊烏雲滾滾,似在醞釀一場驚天動地的瓢潑大雨,顧竹寒捂了捂懷中虎符,眼神逐漸凜冽起來。
夜幕降臨,整個洛都逐漸沉沒在黑暗之中,天際深處偶爾傳來一聲悶響,似深淵之中發出的龍吟低嘯,驚煞了衆人的思緒。
祈風王宮,守衛森嚴,滿是精兵鐵甲林立其中,氣氛凝重壓抑。
太極宮主殿。
病榻之上祈風老皇趙尚半躺在床上不斷咳嗽,他臉色酡紅,額頭發燙,唇瓣幹裂,是高燒不退的迹象。
殿外,一名宮女穿過重重回廊顫巍巍地捧來一碗藥,趙池坐在趙尚身側,一副溫良恭儉讓的模樣,他接過那碗仍舊冒着騰騰熱氣的藥,捧至趙尚跟前,微笑:“父皇,您病重,該喝藥了。”
“咳咳——咳咳——逆子,滾!孤沒有你這樣假仁假義的孽畜!”
趙尚擡起頭來惡狠狠地盯着面前這個狼心狗肺陷害忠良的兒子,用盡全力将他面前的那碗藥給拂掉。
“噼裏啪啦——”
苦澀的藥香頓時蔓延了一室,趙池拂了拂手站起來,也不在意在慌亂之中被趙尚濺到手背上的幾滴藥汁,他好整以暇地俯身看着床榻上日益老邁難看的父皇,嗤笑一聲:“父皇,兒臣何來的狼心狗肺陷害忠良?我這不是長侍你床前,喂你吃藥治病麽?隻是你自己不領兒臣的情,亂發脾氣;至于你說的陷害忠良,該不會是說魏王入獄一事吧?”
趙池頓了一頓,他看見趙尚微微變了的臉色,唇角勾起的笑意更加肆無忌憚,“這可是父皇您親自下的命令,他與女真勾結的證據也是你找出來的,什麽陷害忠良的事情兒臣真的沒有做……要怪,就怪父皇您判斷失誤,将自己千辛萬苦找回來的九兒子也投入大牢之中。”
“你……你!你這個孽畜!咳咳……原來真的是你從中作梗,陷害钰兒,咳咳……”趙尚一口氣喘不上來,右手抓在床沿上死命嗆咳,似乎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會死掉那般。
“我是孽畜?”趙池冷笑一聲,一個錯身回至趙尚身前,他俯身與他對視,“若然你不派人去尋他那就好了,若然你不寵溺他就好了,這祈風的王位本就是我的,可偏偏又是多了這麽一個礙事的人出來,而父皇您又日益病重遲遲不肯立下遺诏,這才令兒臣迫不及待進宮讓父皇作出決定。”
趙池說着,便從懷中掏出一卷燦黃的诏書擺至趙尚面前,他笑得陰鸷無情,“現在時機已經來了,父皇您隻需要在上面添上一筆那便可了。”
“孽畜,孤就算死了也不會将祈風的王位傳給你,你滾!”趙尚實在是無力再和他對抗,隻能低聲呵斥。
“呵,我滾,兒臣肯定會滾,但是你必須要在上面添上一筆兒臣才會滾嘛。”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趙池毫不在意趙尚對他的态度,隻是再一次将那一卷明晃晃的诏書放至趙尚面前,但見寫得龍飛鳳舞的诏書中央空出了一個位置,專門填寫祈風下一任國王的繼承人,趙池見趙尚神色仍舊不動,低聲湊近他的耳側,語氣陰森惡毒:“父皇您如果不不動筆的話,那莫怪兒臣将您最寵愛的韻妃給送進紅帳篷,給兒臣的下屬們暖床。”
“你敢……?逆……咳咳——咳咳——”趙尚聽他如此一說,忍不住瞪圓了眼睛死死盯着他,可是此時此刻他又有什麽力氣來保護他最心愛的女子?
之所以對趙池這麽縱容,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這個兒子不惜冒着生命危險爲他從大蔚尋回來了韻妃。誠然,當初尋找韻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想要報複順景帝,給當初背叛了自己的皇帝一個難堪,自己深宮中的妃子都保護不了,又何談治理一個國家?
然而,當他看見了那個美麗溫婉,眉宇間盡是憂郁的女子時,他終究是放棄了最初的想法。
他不願意再去利用一個女子的名譽來獲得什麽。
反正,到最後,他還是靠着自己的手段坐上了祈風的王位不是嗎?
他不願意葬送那名不争不搶就隻是喜歡喝幾口小酒的女子下半生的幸福。
但是現在這個不肖兒居然能爲了王位而對他深愛的女子做出什麽事情,這簡直是混賬!
“父皇,您是寫還是不寫?寫下了,太極宮的一切都會得以保存,您隻需要帶着您的韻妃退居幕後安心養病便可,不寫的話,那莫怪兒臣不擇手段。”
趙池一番話已經說得這麽明白,趙尚現在根本就是任人拿捏的狀态,實在是無法反抗。他隻是覺得苦了趙钰,因爲無論怎麽樣,若然自己在诏書上添上了趙池的名字的話,這就意味着趙钰的死亡。
皇家,從來都是這樣一個明争暗鬥的地方,想不到幾十年前自己争奪王位的遭遇再次重現,這實在是令他不得不唏噓無奈。
“拿筆來。”事已至此,趙尚無力再去改變一些,隻能微微仰頭閉上眼睛,阻止眼底蘊滿的淚水流出眼眶。
趙池早就知道他會妥協,當即讓人将筆墨拿來,趙尚無力提筆,再次看了那份诏書一眼,這才在明黃帛錦的诏書上下筆,想要寫下“皇三子趙池”五字,但是,就在他下筆的最後一瞬——
殿外忽而響起了一陣劇烈響動,“走水了走水了!西南大将軍的三七營攻進來了!快,趕快防守!”
趙尚心中狂喜,他筆下一頓,沒有落筆。趙池則是面色陰沉,他也不去管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轉頭逼迫趙尚趕緊下筆填寫遺诏。
但是趙尚卻是擡頭狂笑,說怎麽都不肯再動筆寫下一個字,“孽畜,就連平樂也要反你,孤寫下你的名字又有什麽意思?”
“你這個老而不,趕緊下筆!”随着外面的人聲、火焰燒着之聲更大,趙池心中也漸漸急了,他不知道爲什麽平樂身受重傷會突然帶兵進來倒自己的台,但是無論怎麽樣,他都要拿到祈風國王位的保證!
是以,他再也不管那麽多,直接伸手扼緊趙尚的咽喉,企圖逼迫他就範。
“咳咳……孽畜,你休想從孤手中得到祈風的一切!咳咳……”
太極宮之中,床榻之上,趙尚被趙池扼得滿臉通紅,眼珠向上翻滾,仍舊不肯松口。
趙池見自己逼迫不了,索性握了趙尚的手,順着自己的筆勢在诏書上添上自己的一筆,趙尚已然處于一種瀕死的狀态,但是仍舊下意識地改變筆勢。
趙池在發動宮變之後立即進宮挾持于他,根本沒空去管趙钰的生死,是以,此時他是順着趙池的筆勢下筆,但是在寫至第二個字他強行扭轉了力度,硬生生将“池”變“钰”,再而後,他仿佛是完成了一件最重要的大事那般,松開了自己的手,再也不肯寫了。
趙池自然是知道趙尚改變了筆勢,他想要低頭察看,卻不料漆黑的宮殿之外突然****了一枚箭矢進來,直刺自己的頸部動脈!
趙池心頭一滞,隻覺得那****而來的箭矢力逾千鈞,自己根本無法躲避!
但是,他握緊了手中的诏書,用盡渾身力氣往側撲去,想要挾持趙尚與外面闖入來的人談判。
箭矢堪堪從他頸側刷了過去,一絲血痕現在他的脖頸之上,疼痛麻痹的感覺頓時蔓延全身,他忍住那錐心之痛想要将趙尚撲倒,然而,卻有人快他一步,将趙尚從他手中奪走。
來人一身海之清風靜爽卻低沉的氣息,趙池擡眼看了那人一眼,來不及說出一句話便被那面容平闆渾身冷冽的人給踢了一腳。
那人踢得巧妙,硬生生踢中他的心窩,痛得他渾身痙攣,但是他仍舊将手中的遺诏攥得死緊,無論如何這份遺诏之上寫的是誰人的名字,他都不能被人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