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出神,平淡如水毫無特色的臉上,一雙眸子卻璀璨無比。早就知道她的弟弟對她有不一樣的心思,他也覺得她陷在魏王府裏無法出逃是無可避免的事情,可是此刻看得她愉悅害羞的模樣,縱然明知道她在演戲,仍舊覺得心中寒涼,似乎很久沒有發作的舊疾再次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态席卷至他全身,他此刻,真是覺得她離他很遙遠很遙遠。
袁亮微不可察地輕歎了一口氣,他以一記永不磨滅的王府烙印和三十痛入心扉的闆子換來守在顧竹寒身邊的機會,此刻得償所願之際卻未曾料想會看見這樣纏綿至纏情的一幕。
他不欲再看見這樣動人心魄的情景,扭了頭,直至顧玉駱重新牽起她的手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才回神。
隐隐察覺到那人目光複雜地瞥了自己一眼,也僅僅是一眼,并不十分明顯,可他卻是感受到了,再次回望過去的時候,她已然被顧玉駱牽着上了馬車,往藹藹祈風王宮直奔而去。
祈風這個國度因着連年在戰事上失利,又是因爲皇室内部互相傾軋,是以已經很久沒有舉行過盛大的宮宴。此次,因着顧玉駱大敗女真,不僅挫了異族的銳氣,更是鎮壓住一向都嚣張無度的晉王趙池,是以韻妃的四十壽辰來得讓祈風衆臣高興。
趙尚也想借着這次宮宴好好去一去祈風的晦氣,是以一切都幾乎按最高禮制來布置。
對于顧玉駱幾天前向他禀報下的納妃一事,他其實還是猶豫不定,顧竹寒的真實身份他還是十分清楚的,此女在大蔚照顧了他的兒子這麽多年,也是前朝大諾遺孤,背後有一大幫人勞心勞力幫助她,而且她也是有通天之能,得了她,可謂是顧玉駱的帝王之路不會差到哪裏去。
然而,她不是祈風本土之人這也是不争的事實,前朝大諾這又是怎樣一個敏感的字眼,萬一大蔚順景帝得知大諾遺孤在自己的國度裏,按照順景帝那種奸狡無情務必要斬草除根的性格,定然要滅了顧竹寒才罷休。
若然事情真的按照自己所想的那般去發展的話,那麽祈風……以後肯定會多災多難。如此,是得不償失的事情。
所以,他才舉棋不定,也遲遲不下決定。
前幾天他探了一下平樂的口風,知道她屬意于顧玉駱,難得顧玉駱能得她青睐,按照他保守的想法,自然是想顧玉駱納她爲正妃,這樣才有更好的保障。
可是,他卻是清楚自己這個兒子的性格,貿然拒絕于他,很可能會引來反效果,是以,他還是想親自見一見顧竹寒本人,看看這個女子的真正本事。
馬車步入藹藹宮廷之中,華燈初上,衣香鬓影绫羅錦緞散落整座煥然一新的王宮之中,顧玉駱的馬車停在了宮殿之外,他當先下了馬車,唇邊始終沾染了一抹笑容,絕俗風姿惹得一衆士子大夫貴族小姐都忍不住紛紛停下來看熱鬧。
他們都很好奇長得如此美貌的魏王爺會請讓哪個女子陪同他來參加宮宴。
“竹子,已經到了。”他清雅含笑的嗓音飄散在空氣之中,聽得圍觀的衆人心頭一醉。
“诶,這麽快就到了?”馬車裏傳來一女子略帶疑惑迷糊的清脆嗓音,聽其聲聞奇人,士大夫紛紛搖響手中水墨折扇,搖頭晃腦地來了一句:“如此嗓音,當數天籁……”
顧玉駱将手遞到車前,“竹子,将你的手給我,我牽你下車。”
“好。”
一隻膚白柔荑從馬車簾帷中伸出,指節纖柔卻不顯力弱,指甲晶亮如粉貝,這樣一雙像是曆經風霜卻又不失細膩潔白的手呈現衆人眼前,皆使衆人眼前一眼,“夫有柔荑,美如臘梅。”
到得此刻,圍觀的公子哥兒士子大夫都非常期待簾帷之後的容顔了,幾乎都是屏住呼吸看着那張自簾帷之後出現的臉容——
顧竹寒将手遞給了顧玉駱之後,伸手掀開了車簾,其實這樣的馬車高度,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攙扶,隻是這種情景她不好拂顧玉駱面子而已。
顧玉駱正在車外等着她,手心傳來的溫度恒定,他的手穩而有力,不再是藏在她身後讓她時刻保護的少年了。
顧竹寒眸光閃爍,一張極盡妍色的水墨容顔現于衆人面前。
滿城夜色熏染了眼前的那張清魅玉顔,她的唇角始終帶着一抹柔美的弧度,眉如遠山黛色這類的詞語他們也是聽得多了,可是現在在微暗燈光的渲染之下,所看見的又是另外一番不同的風味,仿佛是驟雨過後仍舊沉浸在煙雨墨色之中令人看不清的朦胧山脊,一瞬間擊中了人的眼。
她的眼睛大而深沉,漫天星子落入她的眸底,倒映出這世間百态,明明是韶華之齡,卻能通過她的眼睛看見另一些讓他們道不清說不明的情景,那雙眼睛無法言喻,隻讓人覺得瑰麗無窮,一時之間迷失在她眼底隐含的笑意之中。
她着一襲粉色的長裙,挑選裙子的人似乎非常清楚她适合哪種氣質的裙子,這襲長裙通身幾乎沒有一處花紋裝飾,就僅僅是在領口處嗅了一雙造型簡單卻又極之抽象的花,映襯上她的臉頰,隻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粉色這種嫩而俗的顔色其實很不好上身,它不同于白色青色等等這樣淡雅的顔色,縱使你的氣質不符合,想要穿得出彩也是沒有問題的。
可偏偏顧玉駱帶來的這個人兒不僅将一襲粉色長裙穿得雅而豔,給她略帶憔悴的眉宇添上了一筆媚色,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都精神不少。
如此絕色人兒,就連自诩祈風第一美人的平樂郡主也是拍馬追不上的,不知她的身份是誰?
顧竹寒下了馬車之後看見這麽多人用訝異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覺得驚奇,可是以她的性格,她自然是忽略他們好奇的目光于身後,任由顧玉駱攜着自己進宮的。
袁亮正是今晚趕車的護衛,看見顧竹寒下車之時,衆人驚豔訝異的目光,眸底蓦然沉寂下去,他向顧玉駱禀報一聲,便驅車找個好的位置給放好。
今晚的宮宴在上清宮處舉行。
他們算是來得比較早的,宴席之間的氣氛還算活絡,看見顧玉駱攜着一名麗人進來紛紛行禮,顧玉駱一一颔首,任由前面的宮人帶路,帶他們至排好的座位上,并吩咐宮人斟酒給他們。
顧竹寒自來到之後就将這座上清宮給打量了一遍,此刻坐了下來,除了偶爾有官員前來敬酒之外,她過得尚算自在。
然而不等她将自在的日子過下去,便有另外一名宮人從外面進來,走至顧竹寒面前,恭敬禀報:“請問是顧竹寒顧姑娘嗎?”
“我是。”顧竹寒答道,警惕看向來人。
“雜家是韻妃娘娘派來的,因着今天是韻妃娘娘的壽辰,每位進宮的小姐都要到韻妃娘娘的韻清宮喝一碗蓮子羹寓意吉祥,懇請姑娘跟雜家走一趟。”
顧竹寒聽罷并未作聲,隻是側頭看着顧玉駱,等待他的指示。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她可不想遠離顧玉駱身旁,畢竟她的性命想要的人還是很多的。
顧玉駱細細打量了這名宮人一眼,記得他的确是韻妃身旁的貼身太監,當下點了點頭,對顧竹寒笑說道:“竹子,韻妃娘娘親賜的蓮子羹你可不要錯過了,先去一趟吧。”
顧竹寒聽得他這麽說便知道這個宮人應該沒有問題,而且這種賞賜也擺明了隻能女子去,這也即是說顧玉駱無法陪自己前往,當下隻能點了點頭,對他道:“好,那我就先前去拜會韻妃娘娘吧。”
“嗯,我在這裏等你,速去速回。”顧玉駱微笑颔首,頗爲不舍。
那名宮人将二人的一切都看在眼中,然而他并沒有作聲,而是直接帶着顧竹寒離開了上清宮,往韻清宮的方向走去。
待得出了上清宮,走了一小段路之後,陸公公便開始和顧竹寒攀談起來,他提一盞宮燈走在顧竹寒身後一步的距離,想起剛剛顧玉駱眸中對她毫不掩飾的寵愛,不禁歎道:“顧姑娘真的是和魏王爺鹣鲽情深啊。”
顧竹寒自然是聽出他話中的豔羨讨好之意,可是她無心回應,隻能淡淡答道:“王爺他的确對我很好。”
“聽聞王爺納妃呈遞給陛下的人選是姑娘?”
“是的,隻是陛下到現在還沒有回複,我猜他也是在斟酌罷了。”
顧竹寒雖然和他聊天,可是這個宮人掌燈給她帶的路似乎越來越不對勁,他帶她走的路不知在何時已然偏離了原來的軌迹,此刻他們正來到另一個鮮爲人知的地方,與熱鬧華麗的宮廷已經相去甚遠。
她赫然驚覺到有不妥,立即停了腳步,警惕地看着陸公公,問道:“陸公公,這裏好像不是去韻清宮的路?”
陸公公沒有想到她的反應這麽快,當下微微笑了一下,“姑娘還真是聰明,雜家的确是韻妃娘娘的人,韻妃娘娘要見你也是事實,可是見面的地方并不在韻清宮,而是在另一處地方而已。”
“娘娘這樣做的意義何在?”如此古怪的事情顧竹寒其實應該早有發現才是的,雖則是說要喝蓮子羹,可是沒有道理隻請她一人去韻清宮才是的,現下陸公公終于說明來意。
“娘娘的心思咱們這些做奴才的可不敢妄測,”陸公公搖了搖頭,并不打算多說,而是将手中的燈籠遞到顧竹寒手上,并吩咐道:“姑娘你隻需要沿着這裏往前走,走到盡頭就能看見韻妃娘娘的所在之地了。”
“你不繼續帶路?”顧竹寒看着眼前漆黑無邊的幽靜小道,還是忍不住問道。
“爲了避免起疑,雜家還要回上清宮邀請别的女眷去韻清宮吃蓮子羹。”陸公公看着她,知道她心中擔憂,恐防有詐,還是多提醒她一句,“姑娘不必擔心,娘娘不會害你的,她見你也隻是有些話要和你說,你盡管去就好了。”
“好吧,我知道了。”事到如今,她再多問也無補于事,韻妃其人她是見過的,就是不知道在這種時刻她找自己還要找得這麽神秘是怎麽回事。
當下告辭了陸公公,提着燈籠往他所說的地方而去。夜路漆黑,枯枝落葉鋪了一地,顧竹寒步履算不上輕松,在這樣陌生的道路上,縱然是韻妃相約,她也不得不小心對待。
待走了不長不短的一段路之後,忽而聽見旁邊的枯草叢中有輕微的聲響,可是她還是聽得一清二楚,當即停了下來,清聲喝道:“誰?”
一隻手突然從她身側伸了出來,直接将她一把扯入旁邊的草叢中,那人身上華豔清涼的氣息襲來,顧竹寒隻覺得自己被一抹巨大的影子給遮住,看不見天上繁星。
“淩徹?你怎麽在?”雖然與那人逆光而對,可是她還是一下子認得來人。
淩徹沒有想到她這麽快認出自己,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麽,隻能擡起頭來灼灼看着她,眸底閃動着莫名苦澀的情緒。
顧竹寒見他不回答,立即推開他,她走出草叢幾步,聽見淩徹終于在她身後開聲,“韻妃真正要見的人是我。”
“什麽?”顧竹寒訝異,“韻妃要見的人是你?”
“是。”淩徹覺得時間無多,繼續與她并肩而行,“我前段時間曾經潛入王宮裏見了她一面,這次她暗中召見于你也是早有預謀。”
“你已經見過她了?”淩徹去見韻妃的那天晚上,正是她昏迷的晚上,是以她自是不知道那個在祈風王宮裏偷盜了物品的大盜是淩徹。
而他盜竊的行爲也隻是爲了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卻是去見他心心念念了幾乎十年沒有見到的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