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有人事先埋伏在這裏那定是一定會被别人發現的,除非……那埋伏在書架之後的人提前潛入,這才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我先處理一下公文,你想看什麽書?”顧玉駱似乎沒有聽見書架之後那一聲輕微的響動,他覺得房間裏十分局促,邊問顧竹寒邊去把窗戶打開。
顧竹寒趁着他開窗的罅隙迅速扭頭往後看去,她不看還好,一看便對上了一雙曾經熟悉至極的眼睛。那人正在書架兩本書之間的縫隙間注視着自己,顧竹寒心跳漏了一拍,她千想萬想沒有想到那個人居然也潛入祈風魏王府,想要營救于她。這些都是怪人沒有告訴過她的。
可是,爲什麽他會在這裏?爲什麽會潛入顧玉駱的書房裏?莫非這裏有什麽他要的重要機密?又或者是說她根本是自主多情,這個人根本就不是想着來救自己,潛入魏王府也隻是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
顧竹寒心底冷笑,她扭過了頭,正要回答顧玉駱方才問他的問題。卻不料下颔一下子被人攫取住,微微挑起。
顧竹寒被迫對上顧玉駱墨色沉沉如夜間裏霰雲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有着淡淡的笑意,他正專注地看着自己,指尖微微拂過自己的唇瓣,“想什麽呢?叫了你這麽多遍都不應答我。”
“方才在書架上看到一本夢寐以求了很久想看的書籍,一時之間太興奮,所以沒有聽見你叫我。”顧竹寒似乎害羞,她微微側了頭,躲避開顧玉駱的觸碰,梨花木窗大開,有一兩片楓葉被風吹拂跌落窗台,她正坐在窗台不遠處,丹楓映上她盈潤玉白的臉頰,一束微光在她柔軟的輪廓上流連,似天上瑤台流動的瓊漿玉液,透出一股誘人的光澤,嬌豔欲滴。
三千青絲綿延逶迤,淺青裙裾似剛長出來的嫩綠竹葉,微微垂落于地,楚腰纖細不盈一握,蔥白般的手指露出袖外,更襯得她整個人似一個被天神之手精雕細琢的玉人,在這初秋時節裏,美好得不像話。
顧玉駱出神地看着她,看着這個不再化着青黃不接醜妝的少女,不再戴上那副青澀少年的人皮面具的少女,他看着他這個完完全全蛻變了的姐姐,心中突地覺得感慨,曾經在譚府裏的深院歲月似乎成爲了永久的過去,再也不會被别人翻出,而他,也完美蛻變,在她面前變成了可以庇護她的他。
顧竹寒被他看得十分不好意思,隻能低聲說:“你再看着我,你就不用辦公了。”
顧玉駱一笑,回神,他像是覺得不真實那般再次握了握她的手,感覺到她手間溫暖如三月春風的熱度,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她,走至書架之前,問她:“你剛才所說的是什麽書?”
顧竹寒害怕他會發現書架之後的那個人,雖則以顧玉駱的脾氣不一定會将那人當場杖斃,但是他敢于在這種時刻潛入顧玉駱的書房必然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當下也跟着站了起來,及時對他說道:“我看中的書不是在那邊,而是這邊。”
顧竹寒指了指另外一排十分明顯的書架,笑着對他說。
“哪裏?”顧玉駱并沒有任何的不耐煩,隻要能陪她,無論是做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
“這本呀。”顧竹寒指了指另一排書架上的一本厚重的書,對顧玉駱說道。
“《山海經圖鑒》?”顧玉駱疑惑道,他還不知道原來她喜歡看這種神神怪怪的書。
“對呀,這種書可有趣了。”她踮着腳尖就想要把書給拿下來,然而任憑她怎樣動作還是差了那麽一星半點,顧玉駱在一旁看着,任由她的一匹絢麗青絲給垂到自己的掌間,亦任由她的發香萦繞自己的鼻端,他在半明半暗的日光之下微微笑着看她,一直等到她有所發覺,轉頭瞪他的時候,他才出手相處,輕而易舉地将那本厚厚的《山海經圖鑒》拿下來給了她。
“呐,給你。”顧玉駱看着她仍舊氣鼓鼓的樣子,眼底已然有了戲谑。
“你是故意的!”顧竹寒一把搶過他手中的書,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我不故意的話又哪能看見你這麽可愛的模樣?”顧玉駱自顧竹寒身後探頭看她,将她眼底的悲憤之色都看在眼中。
他們在書架前可以稱得上……甜蜜的互動都被藏身于書架之後的淩徹給看在眼中。淩徹突地覺得心中苦澀,苦澀至難受。
自認識她以來,他一直都知道她對這個弟弟如珍如寶,能捧着絕不摔着,能寵着絕不會讓他受苦。她甚至爲了他甘願入朝爲官,她也能爲了他,二話不說和自己決裂。
當他得知顧玉駱就是祈風國九皇子的時候,他心中居然松了一口氣。顧玉駱并沒有死,而譚芙是迫于無奈不想承歡順景帝膝下,所以才服毒而亡。那……這是不是意味着她能夠原諒自己?
淩徹那一刻真是覺得自己很幸運,她不想再見他,那沒有關系,他親自去找她,她如果一時半刻還不原諒自己,那也沒關系,他可以問她原諒自己的條件是什麽,即便她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摘取下來給她。
然而,偏偏在得知了顧玉駱是祈風國九皇子這個消息之後,順景帝對他施壓,要他演一出戲來陷害梵淵,若然梵淵擁有的特殊預知能力能爲大蔚所用,那麽他可以對梵淵隐瞞身份的事情既往不咎,若然他不肯,那麽他隻能采取下一步的行動。
而這下一步的行動就是要趕盡殺絕,順景帝不僅要梵淵死,還要梵淵引誘出他所有的同黨,将這幫和前朝大諾有莫大關聯的人給殺死。
而這個“重任”,又落到了他的身上。
…………
淩徹在接到順景帝給他的密旨時,無可奈何地想起自己十四歲那年在風雨橋上射殺自己四哥的沉痛往事。
梵淵自是比不上他的四哥,然而這種感覺卻是相似的,因爲他不覺得梵淵要死,不覺得梵淵要這樣被順景帝慘絕人寰地利用,這麽多年來,他爲大蔚其實也做出了許多貢獻,也是動用過身上的特殊能力爲大蔚預知吉兇,他的這番做法很可能隻是報答梅家對他的恩情。但是他的确是救了諸多大蔚百姓于水火之中。
單憑這一點,順景帝就沒有必要将他弄至死無葬身之地的地步。
而他,也因着梵淵的緣故,而徹底看清楚了顧竹寒的心思,也知道了自己又做出了一件無可挽回的事情。
似乎他和她總是差那麽一步。
縱然知道她很可能不會原諒自己,縱然知道大蔚的局勢分分秒秒都在變化,他還是冒險來到她身畔,不能和她好好談一次始終是遺憾。而且,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他也不想顧玉駱得到。
隻是,爲什麽看着這曾經是親密姐弟的兩人忽而變成親密戀人,他心中爲何會如此疼痛?
她幾乎沒有給過一絲溫柔他,她對他總是藏有一種戒備和試探,她對他絕情狠心,連相見一面的機會都不肯給他。他覺得心力交瘁,又覺得甘之如饴,這世界懂他的人何其少,她卻是其中一人。他無法真正對她狠心,一如他在東海心血來潮給她制造的七巧闆,那些伏案寫信、爲她準備别緻小玩意兒的夜晚他都一一記在腦海中。以爲踏出一步便是正果收成之時,卻不料這其實是萬劫不複之地。
淩徹在書架之後垂下了眼睫,思緒收回的同時,又聽見他們二人在歡快對談。顧玉駱毫不掩飾他眼中對顧竹寒的愛慕溺愛之色,也不知道他們聊到了什麽高興愉悅的話題,隻見顧玉駱微微俯身好像想要攫取住顧竹寒的唇瓣,那微微傾身的動作看得淩徹眼眶一緊,他攥緊了雙手,強忍住出去推開顧玉駱順帶帶走顧竹寒的沖動。
就在顧玉駱的唇瓣快要碰到顧竹寒的時候,門外忽而傳來了一侍女的詢問聲,書架之後淩徹緊攥着的手才松了一松。
顧玉駱皺了皺眉,似乎十分厭惡此刻的情景被人打擾,顧竹寒卻是低頭笑了,她的笑聲清澈如山間泉水,顧玉駱聽得出笑聲裏的揶揄之意,刮了刮她的鼻子,佯怒道:“待會兒回來收拾你。”
“外面有什麽事兒?”顧玉駱稍稍提高了聲音問道。
“王爺,您今天吩咐給姑娘備下的銀耳蓮子羹已經熬好了。”外面一侍女恭聲說道。
顧玉駱一聽原來是這回事,這才松了松眉宇,“進來。”
“是。”
門外侍女應答一聲,捧着托盤恭敬進來,她的頭一直低着,似乎是出于尊卑之心并不敢擡頭看顧玉駱和顧竹寒,隻遵從以往的習慣将銀耳蓮子羹放到兩人相對而坐的案桌之上,等待顧玉駱的吩咐。
顧竹寒聞到銀耳蓮子羹的散發出來的香味,問道:“怎麽今天這麽多花樣?”
顧玉駱勾唇一笑,語氣神秘,他親自揭開蓋子,執了瓷羹給顧竹寒親自布湯,侍女在一旁依舊低垂着頭,甚至連眉睫都沒有動一下。
屋子裏很靜。秋日陽光轉移了一個角度,照射至淩徹身上,在他身上投影出一道長長的剪影。
顧玉駱一心一意給顧竹寒布甜湯,一羹又一羹的甜湯盛滿精緻瓷碗裏,顧竹寒也不說話,隻自長睫下微微笑着看他爲自己做的事情。不一會兒,一碗甜湯已經盛好,顧玉駱勺了一小勺吹涼了一點,才往顧竹寒唇邊送。
顧竹寒隻覺得十分不好意思,她微微紅了臉,想要執過顧玉駱的湯羹自己喝。顧玉駱見她堅持,也不反對,将湯羹遞給了她,屋子裏的氣氛頓時無形壓抑起來。
在一旁侍候着的侍女無聲緊了緊手上的銀托盤,淩徹在書架之後注視着這面前幾人的一舉一動,眼見着顧竹寒就要一口很可能真的含了無色無味劇毒的蓮子羹給吃到嘴裏,顧玉駱忽地一把搶過的瓷羹往書架處的方向一掃!
那瓷羹居然直射淩徹的方向!
而湊巧的是,那名侍女正站在湯羹****而來的同一方向,她與淩徹幾乎站在同一線上,這麽看過去,以爲顧玉駱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是對準那個侍女的!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那個侍女毫不起眼的侍女忽而側身一閃,避開了快要觸碰到自己的瓷羹,再而後從懷中掏出一把尖利的小刀直往顧竹寒身上攻擊而去!
“你……!”
顧玉駱想不到眼前突變頓生,他方才突然出手并非是針對這名侍女,而是針對書架之後被太陽照射出來倒影在地上的影子。他也是大意,書房裏埋伏了人他居然不知道,看那人的樣子應該是潛伏了在這裏很久,卻不知道他想做什麽!但是,他想不到的是這名侍女突然發難,竟然二話不說對準顧竹寒的胸口就是一刀!
“啪啦——”
天空之中忽而閃現出一道深黑閃電,緊接着烏雲蓋頂,屋外狂風大作,風聲不止,就僅僅是這麽一瞬之間,天氣居然變得這麽糟糕。顧竹寒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可這種天氣突變的情形在祈風卻是十分常見,然而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之下,更是容易讓敵人有機可乘!
但見黑暗之中寒光一閃,顧玉駱自是緊緊護在顧竹寒身前想要保護她,然而他沒有預想到的是,房間之中利光一閃過後,顧竹寒身後又有一人竄出,那人舉着匕首對準顧竹寒後心就是一刀!
顧玉駱心驚膽顫,他萬萬沒有預想到平日裏守衛森嚴的書房重地竟然在一瞬之間混入了兩個人進來,還有這個侍女,又是怎麽回事?
但是,這種緊急的情況容不得他多想,顧竹寒腹背受敵,将她解救于敵人手下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