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黎緻意深深看她一眼,也跟随銀闇的步伐直闖不遠處早已變得喧嚣起來的肅殺戰場!
在這一片坡地之下隻剩顧竹寒和銀八呆在原地,銀八是此行帶領一萬精兵的首要人物,雙方戰事既然已經開始,他必須要回去後方部署好這一萬精兵,以免有什麽特殊情況發生。
他向顧竹寒請示了一番之後才回身策馬往後方趕,整個坡地上最終隻剩顧竹寒孤身一人端坐在馬上,搖搖欲墜。
以她這樣的狀态加入前方戰陣無疑是瞎摻和,倒不如停留在原地仔細觀望,待得銀八部署好所有事情之後,她再殺個對方出其不意就好。
梵淵,她是一定要救出的,無論因着什麽,她不能再這樣欠下他諸多人情,否則,到了最後她真的隻能以命相抵。
顧竹寒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仿佛隻有使胸腔之中都充滿冷冽的氣息才能使自己完全清醒過來,她雙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鬥得正酣的戰局。梵淵那邊因着有了銀闇和黎緻意的加入,本是不太明朗的戰局瞬間變得一邊倒。
但見翎羽衛的首領顧希招招直攻梵淵周身要害,企圖要将他斬殺在劍下,然而自己的養父顧泉和銀闇卻是死死護住梵淵。不得不說,顧希的武功真的是到了變态的級别,曾經以爲銀闇強大直接的殺戮技巧已經是自己平生所見過之最,銀闇也曾經毫不忌諱地說過他自己的武功在全天下來說是首屈一指的存在,但是現如今在顧希的面前,縱然如銀闇和顧希者,依然略遜顧希一籌。
這廂銀闇、顧泉和顧希鬥得正酣,梵淵則是逐漸遠離了戰局,他的臉色看起來并不十分之好,就隻是先前與顧希過了幾招便使得他隻空剩下一副皮囊的身體更加加速了向死亡前進的步伐,梵淵被他們護着慢慢離開了戰局,他強忍着體内一波又一波經脈紊亂的浪潮,盡量挺直腰背讓自己看起來正常那麽一點點,縱然不往她的方向看去,他都知道她正在不遠處無聲觀察着戰局。
此時此刻,再叫她走已然沒有任何用處。她,定是知道了那所謂的真相罷了。
梵淵在馬上苦苦一笑,藏在他袖子中的藍寶察覺出心緒極度不穩,不由“嗷嗷”低叫出聲,那低沉的狐語聽起來帶上了十分焦灼與擔憂。
“我沒事。”然而他說着,便覺丹田處一痛,那正是他封印住雙生蠱的地方,此刻不知爲何無端發作起來,他低頭掩唇,無聲咳出一口血來。與此同時,他隔了千軍萬馬簌簌大雪聽見遠方傳來的一聲幾近要撕裂人心的急切呼喚,他聽見那人在大喊:“梵淵,小心!”
眼看着雙方混戰打得越來越激烈,本是在戰場中加入厮殺的淩徹忽而從箭囊中抽出一箭對準梵淵的胸口就是一箭直-射過去!
顧竹寒在坡地上看得這一幕,整個人幾乎都要目眦欲裂,恨不得化成一陣風去撞開那一支利箭。
利箭淬毒,即使在漫天風雪之中仍舊泛着幽幽的光,看得人頭皮發麻手腳冰冷,她早已看得出梵淵的不妥,不然以他的修爲,葉空尋不會那麽擔心硬是将他扯出戰場之外。但是葉空尋能護得梵淵一時,護不得他一世,淩徹這次并不是一人前來剿賊,一向和葉空尋是死對頭的韓松此刻正好找到了報仇的機會,死死地纏着葉空尋不放,要和他戰個你死我活。
梵淵周圍沒有一個人能夠幫得上忙,淩徹的箭快、狠、準,僅僅是一句喊話的瞬間,淬毒利箭已然****至梵淵身前,若然他再不避開,恐怕就會葬身于箭下!
顧竹寒在馬上心急如焚,與其在這裏毫無用處地看着,倒不如下去幫忙,兩個人并肩作戰總好過一個人孤身奮戰!
顧竹寒已然看紅了眼,她再也不管自己身上的傷究竟有多嚴重,立即揮鞭策馬往梵淵的方位而去,梵淵聽得顧竹寒的提醒,及時回神反手一抄,抄住了那離他胸前僅有半寸的幽藍箭頭。
他擡手,蘊了最後一絲爲數不多的内力直接将箭射回至淩徹的跟前,淩徹反應何其迅速,根本不見他有什麽動作,直接側身一避,避開了梵淵****回來卻分明後勁不足的箭矢。
他是鐵了心要殺自己。
梵淵端坐在馬上,染紅紅唇冰姿玉骨,洗妝而不褪,縱然在這般狼狽的情況之下,他依然如九天降臨的上仙,似要随時羽化而飛仙。
淩徹冷笑一聲,深重禁宮之中自己的老父皇逼迫自己一定要殺了梵淵和真正的大諾遺孤。那一天他急召他進宮中,對他臭罵了一通,隻因着他不知從哪裏知道了他在東海派人殺了他的寶貝女兒,卻隐而不報,還要将他寶貝女兒的死嫁禍在淩熙和淩湛身上。
順景帝勃而大怒,将一整封洋洋灑灑寫了十來頁紙的密信給扔到他的臉上。淩徹跪在地上巋然不動,眼風過處瞥見那封密信之上盡數寫出自己在朝堂上所作所爲之中所有的漏洞,對方不知潛心研究了多少天才得出這麽詳盡的一封密信。
“就連那個逆子留下來的兒子都指證于你,你還有什麽話可說?”順景帝口中所說的“兒子”,正是淩璟的兒子淩立,淩徹本想在殺死淩璟的時候一同将淩立也殺死以絕後患,然而硬是給淩沐給攔住了,這樣那個苦命的小孩才保住了一命。
現如今可好,這半大的孩子成爲了指證他的有力證據。
這僅僅是順景帝發怒的導火索,緊接下來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讓他已然猜測出是誰在暗地裏伺機向他進行報複。縱然對方在遙遠的南唐将他搞了個焦頭爛額,但是他仍舊生不起氣來,既然攪亂大蔚的局勢,攪亂他手上的好棋,能讓她心頭的怨怒少一分的話,那麽他不妨成全她。
直至最後,就連他身旁的得力助手饒子淳也被她拉下了這趟渾水。饒子淳早前是和顧玉駱一同編纂大蔚史書的同僚,亦是間接逼死了譚芙和顧玉駱的元兇之一,顧竹寒将矛頭指向他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他自認識饒子淳以來一直都知道這個文才曾經豔壓帝京衆多文人大儒的男子嗜書如命,因着編纂大蔚年史更是在私底下藏了不知道多少前朝大諾的禁書,順景帝命人在他的府邸甚至在長醉書院編纂書稿的地方找出了大量前朝典籍。順景帝平生最憎恨别人瞞着他讨論前朝大諾的一切事宜,此刻更是容不得饒子淳此番不啻于謀反的舉動。
是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饒子淳下獄,并命淩徹在暗中蟄伏等待适合時機将梵淵等一幹人等斬殺于劍下!
彼時淩徹才知道了順景帝又查出了一直深埋在前朝曆史中的大案,原來梵淵是早已應該滅絕的鹿冷族的後人,因着梅家的庇護才得以存活,鹿冷族生來的使命是要保護大諾皇室的繼承人,顧玉駱死的時候,他并沒有及時現身,那便說明很可能真正的大諾遺孤還未被找到,他們必須設計将這些亂臣逆賊一網打盡。
這是一出十分宏大又十分隐蔽殘酷的大戲,順景帝在設計了梵淵之後還是不死心想要将這名有着預知未來能力的鹿冷族後人據爲己用,然而梵淵卻是一心求死不接受他的要求,是以順景帝才把他關入宮中,讓他永無天日地活着。
後來因着翎羽衛的首領查出大諾遺孤有可能還存活于世,他們想要免除後患,這才自編自導自演了一出“梵淵造反”的大戲逼迫梵淵背後的人出來。
而最令淩徹意想不到的是,顧竹寒居然也來了。她居然放着南唐盛世奢華的生活不要,千裏迢迢趕來這裏……就是爲了救他一命?
這個認知讓他不能自持,也讓他情何以堪?
淩徹手底再從箭囊上摸索出一支箭,仍是帶毒利箭,他再次瞄準梵淵,“簇”的一聲,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又是一道利箭直往他胸口****而去!
梵淵想不到淩徹如此糾纏不休,他精準判斷出那支利箭可能落下的方向再而後側身一避,想要避開那支淬毒利箭。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前方被兩座巍峨雪山所包圍住的幽深垭口突然傳來一聲巨大至各人耳膜都要被震聾的聲音——
“轟隆——”
“轟隆——”
“轟隆——”
三聲深沉似從九重青天之上傳來的震耳轟鳴聲落入衆人耳中,正在場上打得激烈的衆人紛紛停下手頭上的物事,錯愕地看着那兩座蘊滿積雪的蒼茫高山以一種天崩地裂吓煞衆人肝膽的姿态排山倒海般往中間那個幽深的垭口震落下積雪。
“雪崩啊!”
戰場之上,不知何人忽而大喊出一句,嗓音驚慌至顫抖,令人窒息。
…………
就在雪崩刹那,梵淵已然側身避開淩徹第二次****過來的箭矢。他仿佛是預想到什麽不好的事情那般,霍然轉頭往那個巨大的垭口處望去,正好看見在一片驚天動地的天崩地裂之中,有一抹單薄青影從那自然造就的千軍萬馬之中踏雪而來,她分明也是感受到頭頂天崩地裂之兆,然而她硬是鞭策身下駿馬,在那排山倒海仿佛要宣洩出數萬年力量的雪崩之中朝着他的方向而來。
梵淵整個人怔忪在原地,那一瞬間眼前的血腥殺戮、她身後洶湧呼嘯而墜的千年積雪似不複存在那般,他一心專注地攫取了她全副身心,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驚慌看到了她原本就血色全無的臉上此時更是褪至如幹花般的頹廢顔色,他知道她在害怕,他知道她在害怕的同時仍舊無所畏懼地向她策馬而來。
身踏千重積雪而來,縱然她臉上妍色褪盡,縱然她不複往日從容淡定,縱然她攜了一身傷病走向他,他仍舊覺得這一幕彌足珍貴。
“嘭啪——”
突然,一聲馬匹深陷于藹藹積雪中的輕微悶響傳來,梵淵刹那屏住呼吸,視線裏隻剩那道青影狠狠跌落在雪中的情景,以至于他完全忽視了對面淩徹毫無顧忌地對他射出第三箭!
梵淵心膽俱焚,再也顧不得那一支****而來的箭矢,他積存起身上僅存的最後一絲内力,直接往顧竹寒跌落的方向疾掠而去!
那道纖瘦的身影早已被深重積雪所掩埋了一半,梵淵目眦欲裂,眼眶劇烈顫抖,幾乎想也不想用盡平生最快的速度越過那早已四散奔逃的兩方軍隊,就是爲了想要及時将她從積雪之中救出,不要做這雪下亡魂!
“簇——”
第三支帶毒利箭激-射而至,梵淵此時此刻完全放棄了後背攻防,任由那支淬了藍光的利箭射穿自己的脊背!與此同時,淩徹也終于意識到現場發生了什麽事情,爲什麽梵淵的思緒會在一刹那之間劇烈動蕩,原來是那人跌落深雪之中,被深雪所掩埋。
淩徹顫抖着垂下了手中的弓矢,“顧竹寒被雪掩埋”這樣一個認知令他眸底神采刹那寂滅,而後他扔掉了手上弓箭,暗運内力就要往顧竹寒的方向趕去!
他要救她!他必須要救她!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在她眼前!
然而,自來到三國地界他的舊疾一犯再犯,方才對敵已是強弩之末,現在身心巨震之下,他眼前一黑再一暈,已然支撐不下去,面前盡是黑白颠倒的荒唐畫面。
他在臨行動前的最後一刻倒了下去,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刻是梵淵那襲白至幾近可以和大雪融爲一體的寬大衣袍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