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番話說得聲音不大,然而通過内力傳音,穩穩實實傳到了衆人耳中,怪人在她身後五丈之遙的地方看向她,隻覺空地中央的少女脊背挺得筆直,青絲發髻稍顯淩亂卻不見狼狽,挑出的幾縷發絲在風中肆意飛揚,似陽春三月飄拂的柳,冉冉飄進人的心頭。
衆人都被顧竹寒這一番話給感染,已然邁出平穩堅定的步伐向顧竹寒的方向走來,顧竹寒蒼白的唇角浮起淡淡笑意,她微不可察地捂了捂心髒的位置,察覺自己胸前的衣服好像又****了一點,許是剛才和銀八對打的時候又弄裂了傷口,然而此刻她卻是沒有多餘的空閑去管這些事情。
…………
亂葬崗深處,樹林空地之中,前一刻還是幹幹淨淨毫無人影的空地上忽而現出了一萬兵馬,顧竹寒就站在他們面前,很滿意地看見這些年輕士兵之中眸底蟄伏出來的熱血激憤以及隐懷期待。
這些年輕的士兵大多數是沒有上過戰場的罷了。顧竹寒心中想,不過在人家南唐的地盤上搗亂真的好嗎?雖然南唐的王八蛋國主默許了他們這種行爲。
“大家,準備好了嗎?”顧竹寒面對着他們,自信滿滿,笑容嫣然,她的姿态不像是指揮千軍萬馬的主帥,而是像坐在繁花落葉的庭院之中,和敵方對弈的閑雅姿态,從容淡定得催人心折,也讓人心生安穩。
“準備好了!”衆人齊聲呐喊,聲音之大驚煞了一林飛鳥。
“很好。”顧竹寒十分滿意他們的表現,随之又道:“現在分隊列陣讓我看看你們的速度與能耐。”
這一萬士兵一聽,已然知道顧竹寒接下來要讓他們做什麽了,馬上有條不紊地開始行動找到自己所在的隊伍,顧竹寒在場邊沉了目光看向他們,但見他們氣息平穩步伐穩健,并沒有年輕士兵之中焦躁的一面,緊蹙的眉也不由舒了一點,一炷香的時間之後,一萬士兵終于列隊完畢,以方陣的形式完美呈現在顧竹寒面前。
顧竹寒擡步走近他們,在他們面前站定,其實她的個頭并沒有他們高,身形更不用說,哪裏會比得上常年在外進行變态訓練的他們?
然而,她身上無形的氣勢卻是壓過他們。
畢竟是兩世爲人,兩世都是在大族大戶裏摸爬滾打,她本身又是清冷,身上肅然穿着绯色的宦官侍服,衣襟上染上的血迹讓她素淨如邢瓷的面容顯出三分肅殺,三分蕭然,四分從容沉靜。
她就這麽閑閑往他們面前一站,也沒有眼高于頂的倨傲目光,臉上缱绻着柔和瑩潤,她甚至笑了笑,對他們說道:“由于對方兵馬是我們的三倍,我隻從銀五口中聽說過鼎矶閣每個人都是以一敵百的精英,我一直很好奇這句話是不是真的,今天終于讓我尋回了這個機會。是以,這不僅僅是你們考驗我的機會,也是我考驗你們的一次契機,你們可曾清楚明白?”
“屬下但憑小主人吩咐。”顧竹寒此言說罷,當中即有一人右手成拳放在胸前,深深看她,以表忠心。
這是鼎矶閣之中對主人最高的忠誠禮,别的不說,就沖着顧竹寒年紀輕輕便有這份氣度,他就覺得應該要行這個禮。
“屬下但憑小主人吩咐。”
“屬下但憑小主人吩咐。”
“……”
随着第一個士兵對顧竹寒表示忠心,隊列之中陸續有人學着那人的動作對顧竹寒行禮,顧竹寒看着面前群情洶湧壯志誠誠的态勢,眸底彌漫着大霧慢慢散去,露出一雙比皎皎月華還要明亮的眼眸,她伸出雙手在虛空中往下壓了壓,示意他們停下來,不必那麽激動,“你們不必急着對我表示忠心,等這場甕中捉鼈的遊戲完結了再表忠心也不遲。”
她說着不再多言,隻是讓這些列隊的隊長出來,和他們圍成一個小圈子開始讨論和分配這次的作戰計劃。
一共八個隊長,基本上都是顧竹寒在說,他們在聽,偶或遇到疑惑的地方會向顧竹寒提出來,詢問她這樣做的原因何在,而後再點頭默默記下,一刻鍾之後,顧竹寒的話音戛然而止,她平伸右手至虛空之中,臉上挂着淡淡笑意,八個隊長不明白她此舉所謂何事,紛紛擡頭看向她。
隻聽見顧竹寒說道:“将你們的右手學我這樣伸出來,而後搭在我的手背上。”
“啊?”一隊隊長不明所以,然而還是照做。
一隻黝黑的大手搭在了顧竹寒的手背上。緊接着是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一直至第八隻!
顧竹寒笑意盈盈,擡頭一一掃過這八個黝黑漢子依舊不明所以的眼睛,突然把自己的手往下壓了壓,她大聲道:“把你們的手壓下來!祝我們旗開得勝,拿個滿堂紅!”
八名隊長此時終于明白了顧竹寒的意思,她是以此舉動來給他們打氣,當即學着顧竹寒的動作把自己的手也往下壓了壓,學着她說話。
“旗開得勝!”
“滿堂紅!”
“滿堂紅!”
空地之中,瞬時之間士氣更加激蕩起來,顧竹寒揚眉對他們說一笑,潋滟黛眉浸染三分墨色,侵人神采,“好的,出發!”
“是!”一萬精兵齊聲應和,悄然往南唐皇宮處進發。
顧竹寒沒有和他們一起出發,他們人多而且又要到達各個出門之中埋伏,定是沒有她一個人單獨行動來得方便,是以她轉身打算施展輕功先回南唐皇宮那邊看看情況,以便及時做好調節,不然被對方反将一軍那就麻煩了。
但是不等她走出幾步,有一道黑影便在她前面攔住了她,顧竹寒擡眸往上看去,見是銀八,以爲他又想找自己打架,唯有說道:“打架的話等下次,現在我沒有空。”
“……不是。”銀八咽了咽口水,表情頗爲羞赧,顧竹寒側眸認真看他,更加看得他支支吾吾不知怎樣言說,顧竹寒急着要走,懶得理他,“若果不是什麽重要事情的話,稍後再說,我走了。時間無多。”
銀八見她擡步就要走,不帶半分留戀,不由掰住她的肩,制止了她的步伐,“我跟你一起去探查。”
“你确定?”顧竹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不要在半路上又和我打起來。”
“不會,你以爲不懂分輕重麽?”
“好。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出發。”顧竹寒不再理他,直接運起内力施展輕功就往南唐皇宮的方向而去。
怪人理所當然是要留下來督察這一萬士兵的,他雖則相信顧竹寒的能力,但是畢竟這一萬是新兵,要對付對方三萬上過戰場的禁衛兵,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當下隻拍了拍銀八的肩膀,示意他好好幹,而後轉身離開了。
…………
密集樹林之中,一黑一绯兩道人影急掠前進,顧竹寒在前,銀八緊随其後,兩人的輕功都極其了得,銀八因着在開始的時候落後了顧竹寒幾步,現在雖然追上來了,然而體内嗜武的因子再次被調動起來,他加快了速度來至顧竹寒身旁,對她提議道:“小主人,要不咱們來一場輕功比試看誰更快到達南唐皇宮?”
顧竹寒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轉了個話題,“銀八,怎麽你和銀五的性格如此不同?”
“呃。我不及銀五麽?”銀八想不到她有這麽一問,被噎了一下。
“不及。”顧竹寒搖了搖頭,“你給人的感覺太過暴躁也太容易憤怒,我不知道你在鼎矶閣是怎樣訓練他們的,我感覺堪憂。”
“哼,小主人你這樣質疑我的能力是不對的,”銀八狀似憤怒地看了她一眼,“我雖然嗜武,但是該做事情的時候還是會做的,正事可不會耽誤。”
顧竹寒瞥他一眼,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聽你這麽一說,我倒是十分疑惑以銀闇這種冰山面癱是怎樣指揮你們做事的。”
“你說銀闇麽?”不知怎地,銀八此刻的聲音聽在顧竹寒耳中似有一絲遲疑。
顧竹寒狀似沒有聽見那絲遲疑,而是接着道:“是啊,怎麽了?自從大蔚一别之後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他了,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麽。”
“你……覺得咱們閣主怎麽樣?”銀八略帶試探地問道。
“你們閣主嗎?”顧竹寒看他一眼,而後微微轉了頭,似在思考這個問題,稍頃,她微微一笑,那笑中帶着三分無奈,“你們閣主真的是一個有趣的人。”
“有趣?怎麽我沒有覺得?!”銀八瞪大了眼睛,疑似聽見了天荒夜談。
“第一次見面,他帶着冥月樓的人馬就想殺我,你不覺得他很有趣麽?”顧竹寒回想起從前,隻覺一别經年,恍若隔世,再舉燈盞如海棠花下時,月色不同,就連帶花影也不同。
“啊?還有這種事情?”銀八不可置信,他雖則不服顧竹寒,然而并沒有想着要置她于死地,頂多是和她比試比試,切磋幾下以便增進感情而已。
“你遠在他方可能不知道。”顧竹寒點點頭,示意他這件事是真的,他們腳下不停,又是掠過了幾棵大樹,瑰麗奢華的南唐皇宮近在眼前,她的眼睛緊盯着前方,微微空洞了的瞳孔似陷入了深度回憶之中,隻聽她繼續道:“當時我還是一個隻懂一點皮毛在鸢鳳樓替人打雜的小厮,那時候我急着給一個人送一壺酒順便和那人談判,豈料我的酒被一隻小獸給偷了,還要砸爛了人家的馬車,等我終于把酒給要回來的時候,你們的閣主就出現了。”
“哦,當時他的身份是冥月樓新上任沒有多久的樓主,他居然聽從他的白癡下屬的話想要來殺我……”
“後來呢?”銀八想不到銀闇還會做這種事情,因爲在他的記憶之中銀闇是一個不言苟笑又特别毒舌的人,他的世界似乎總是那麽一成不變,不是練武就是殺人,不是殺人就是練武,鼎矶閣的閣主之位是世襲而來的,既然銀闇的父親在臨死之前是鼎矶閣的閣主,那麽理所當然他也是要擔任閣主一職。
可以說是他的使命與生俱來,無論他是否願意,他生來就是要爲了保護大諾皇族的安全。
雖然,大諾皇族隻剩下顧竹寒這一位。
“後來當然沒有殺成啦!”顧竹寒笑了笑,臭屁道:“我那麽機智,哪有可能被他殺到?”
“咳,好吧。”銀八被她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給吓了一跳,隻覺得前一刻明明冷靜肅然得不像女子的少女此刻終于有了點生機活力,她居然會開玩笑,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
兩人一路閑聊着,不一會兒已然來到南唐皇宮外城之中。據方才那名探子回來禀報,并沒有給出有效的情報,顧竹寒在一棵大樹的樹幹上站定,她遠遠眺望南唐皇宮的外城情形,南唐皇宮共有四道宮門,不用說,四道宮門定被葉榮的兵馬給圍截住,至于那些小的城門不知道有沒有沒有被葉榮給包圍住。
“走,我們去探探路。”她在原地觀望了一會兒,而後轉頭對銀八說道。
“我們是去探查小路?”銀八敏銳地感覺到顧竹寒想幹什麽。
“當然。”
“然後突擊?”
“這個看情況吧。不排除我們要早一步找到葉榮而後控制宮中的情況。”顧竹寒終是說出了心中想法,毫不避諱地說。
“好,這個夠刺激,我喜歡。”銀八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晃得顧竹寒都要暈一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