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紀寒兄有救了!紀寒兄有救了!他來了,他突然來了!”缪可言語無倫次地說着,并不等淩徹再問什麽,淩徹便感受到門前除了缪可言的氣息之外,又多了另外一人的氣息。
清雅溫和如釋迦座前銀蓮子的檀香氣息,可是更多的是撲鼻而來的風塵氣,淩徹甚至能想象到梵淵日夜兼程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馬鬥轉了多少次星空,很可能一天之内還來不及喝一口水才堪堪于顧竹寒的彌留之際趕來了這裏,就是爲了将她從佛祖手邊扯回來,讓她睜開眼睛,對他們再笑一笑。
“缪施主,不必慌張。她會沒有事的。”梵淵自屋外走了進來,除了身上過于明顯的塵土雨水氣息之外,他渾身清爽,身上并沒有半分邋遢的地方,若然不是外面還在下着雨,缪可言定不相信這位不染纖塵美好得似從釋迦座前緩步而下的男子是連軸趕了六天五夜的路來到東海的。
缪可言微微定了定心神,顧竹寒病情深重他自是知道的,然而這幾天他都在接任缪家家主之位一事,顧竹寒又有淩徹朝夕守候,他壓根沒有時間和空間來看顧竹寒哪怕半眼。
現在終于闖進了顧竹寒的房間了,卻看到淩徹身旁多了一盆熱水,而床上那個身穿深藍單衣似乎連被子都能把她壓死的女子卻是悄無聲息、毫無生命迹象地躺在床上,就隻是這麽一瞥,缪可言就感覺到從自己心底莫名傳來的恐懼之意,他當顧竹寒是最好的紅顔知己看一眼都尚且是這樣,更何況****夜夜守護在顧竹寒身旁的淩徹?看着自己喜歡的人一點點地冷卻下去,最後還要拿着熱水擦淨她的身體,陪她走完這寂寂寥落的一程,這又是怎樣的一種無法言說的殘忍?
缪可言心中微歎,已然不敢再想象下去,就在他這麽一愣神間,梵淵已經來至顧竹寒床邊,對淩徹說道:“請殿下稍稍移步,貧僧必須馬上爲她救治。”
淩徹擡頭“看”着他,隻能在無盡的黑暗中感受到梵淵逐漸嚴峻起來的氣息,顧竹寒的生命氣息有多弱他是知道的,他也不問他爲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爲什麽又會知道顧竹寒有難,爲什麽他又能在衆人束手無策之際這麽有把握地來到他身前對他說他有把握救回顧竹寒的性命。
他将諸多疑問都壓在了心裏,而後站起身來,沉默地往外走,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交流,也沒有任何接觸,淩徹走出了顧竹寒的房間,也不回自己的房間,而是一直等在長廊外面,任蕭蕭風雨打在他的身上,他“盯”着眼前用雨水編織而成的簾幕,不用閉眼便是漆黑冗沉的世界撲面而來。
直至最後,他終于是暗歎了一口氣,靠在廊柱上稍作憩息。
黎緻意站在淩徹身後不遠處,并沒有上前打攪,在淩徹歎氣的那麽一瞬,黎緻意忽而覺得,曾經在所有人面前都高高在上、美好得不似凡人,又是如此殺伐果決的徹王淩徹在心愛的人面前無法挽救她生命于水火之間時,他從雲端跌進了凡塵,以往一切光華的外表在她眼中看來不值一提。
然而,她又是爲顧竹寒感到高興的,起碼她曾經糊裏糊塗視作的良人能這樣處于高位的人所珍惜,這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黎姑娘,你在幹什麽?不要打擾殿下休息。”梅開不知何時來到了黎緻意身旁,他得知梵淵及時趕來又有方法救治顧竹寒的時候,連日以來緊繃的心松了一口氣,在他心目中梵淵無所不能,他來了顧竹寒定必有救,是以語氣也輕松了幾分。
黎緻意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扭頭瞪了他一眼,“我哪能幹什麽?不就是感慨一下,這你也要管?”
黎緻意在清微雨絲之中微微仰起頭看向比她高出一頭的梅開,她隻能看見他稍稍長出胡茬的下颌,點點青色像春日牆角裏長出的細嫩青苔,新鮮得想讓人摸一把。當然,黎緻意可不會在這種時候去做這種有礙觀瞻的事情,她扯了梅開的胳膊就往外走,梅開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得一驚一乍,黎緻意一把捂住他的唇,壓低聲音對他說:“再吵要作死啊,吵到殿下休息了。”
梅開立即不敢掙紮了,任由黎緻意微溫的手掌抓住他的手腕帶他出去别院。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他們之間的動作似乎過于親密了一點,又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黎緻意稍微粗糙掌心又帶有薄繭的手在這個漫天雨日裏莫名的溫暖,他的心中似乎被一根狗尾巴草給輕輕拂了一下,十分輕微的一下,然而卻給他帶來意想不到的劇烈顫抖。忽而想起她自認是顧竹寒的良人,雖則不喜歡她和顧竹寒過于親近,但是自己這樣和她雙手交握不很像是一對戀人麽?
戀人……梅開這麽不經意地一想,臉上紅了一下,就想丢開黎緻意的手,但是黎緻意卻是抓得他死緊死緊,仿佛是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将他給抓到自己的手中。黎緻意其實是感覺到梅開的不自然的,可是她這次并不打算放手,她覺得顧竹寒在夢中有一句話說得挺對的,而她,似乎也有點過膩了這種四處漂泊的生活了,該是時候去走另一條路了。
房間之中,燈火通明,周遭再次恢複了深夜一般的平靜。
梵淵站在顧竹寒床前,高大清瘦的身影完全将床上女子包圍,僅是一月沒見,她比當初離開帝京之時瘦了一倍不止,那小小單薄的身子毫無知覺地躺在床上,她并沒有完全氣絕,鼻腔之中還有極度輕微的呼吸,他仔細地看了她一會兒,便坐了下來,眼風一掃,掃到她床頭有一封沒有拆封的信,上面寫着“紀寒親啓”四個熟悉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