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依舊微弱地呼吸着,甚至連眉睫都沒有動一下。
“上次祭龍節炸彈事件我也已經查出來了,的确是二哥和六哥所爲,你說我是不是應該也要聲情并茂地寫一封奏折去狀告他們?”
“還有再上次的,我們在路上發生的事情,也是我這兩位好哥哥請江湖門派做的好事,自以爲扯上所謂的綠林好漢就能置我們于死地,想不到還是讓我們給逃了出來,你還記得在懸崖上的那一晚嗎?你還記得我們出水之後你從懷裏掏出的幹糧嗎?還有,你使計偷了我一滴血的事情我都沒有和你計較呢?快點好起來好嗎?竹子啊……”
淩徹自顧自地說着,他說至最後已然說不下去,屋外下着大雨,打在窗棂上的聲音像是抽在他心上的鞭子,每抽一下心中便緊一分,他覺得自己被一隻名爲“顧竹寒心跳”的手給攥住了心髒,隻要她的心跳弱上一分的話,他心髒也會随之弱去,此時此刻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這個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狡猾女子對他的重要性。
那種感覺不同于梅開覺得如果顧竹寒不在了,他就會失去人生中一個無可替代的依靠那般失落,他而是覺得撕心裂肺,明明感覺很平靜的,因爲他還能感受到她的心跳,雖然弱得不能再弱,可是好歹她的心跳還在,然而他能感受到她的心跳,也即是能感受到她生命的特征,換而言之,她衰弱下去的每一分每一秒、她生命流逝出去的每一點每一滴他都能感受得出來,在藥石無效的情況之下,這種情況不啻于讓他一點點看着她死去,再也恢複不了生機。
這種清楚的認知讓他覺得自己比被人淩遲一刀刀活剮更要難受。可是他沒有辦法,他無法離開她身旁,即使她真的活不下去,他也要陪她走這最後一程。
在看見她之前,其實他心中還僥幸,或許她隻是一點小病小痛累倒了休息幾天就能好的那種情形,然而當他聽見黎緻意口中說出“無法治療”這四個字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像是虛浮在半空中那般,得不到解脫。
無法治療,讓那個驕傲的人說出“無法治療”這四個窩囊的字眼,那是怎樣洶湧的病情?
淩徹隻覺心頭劇痛,他哪裏都不想去,就想留在她身旁,靜靜地守着她。床上的顧竹寒似乎受到了淩徹思緒的感染,已然不再嘔吐的她忽而幹嘔了起來,淩徹來不及把她的脈,便站起來爲她清理嘔吐物,黎緻意早已在床邊備好了痰盂,淩徹在百忙之中踢到了那個痰盂,心中一愣,知道顧竹寒這幾天定是經常嘔吐,她滴水未進,又能嘔出什麽東西來?
淩徹也不嫌髒,隻扶起她,輕柔地拍着她的背,讓她嘔得更加舒心一點。嘔完一輪之後,她好像不再發熱了,可是這種情況更加讓人覺得糟糕,淩徹摸着她不再灼熱的臉頰,手掌心變得更冷,他絞了布巾擦幹淨她的嘴唇,又忍不住把了把她的脈搏,氣若遊絲似冰下十數日才能流過的暗流,兩股不明真氣在她體内不斷糾纏,撕扯她所剩無幾的生氣,所幸的是在這兩股真氣之外遊離了一股極其微弱的緩沖之力,不然以她這樣的身體狀況,早已不存在于這人世。
隻是再好的運氣也有弄完的時候,淩徹憂心忡忡,萬一這股緩沖之力支撐不住,那她要怎麽辦?
不敢再多想,隻能細緻清理好她的房間,坐在床邊握了她的手良久之後又發現她開始發燒,淩徹心頭煎熬,唯有喚黎緻意進來問她話。
黎緻意本來就沒有走遠,是以淩徹讓她進來的時候,她立即撇開了梅開,沖進來等待淩徹的問話。
淩徹也不廢話,直接問道:“這幾天來她可有吃東西?”
“有,然而幾乎沒有吞進去,吃了吐,吐了我再喂她吃,可是吃下肚子來的根本沒有多少。”
果然如此。淩徹心中微歎,“那她是不是也是反複發燒?根本無法把握她的病狀?”
“是,這幾天以來一直都是這樣,反複無常,讓人十分詫異。”
“好的,我知道了,”淩徹點了點頭,大概了解了顧竹寒的病症,他吩咐黎緻意,“你命人煮點稀粥進來,我喂她喝。”
“殿下,你大戰完畢剛剛回來,要不先回去休息?這裏由我來就好了。”黎緻意見淩徹眉宇之間頗有疲憊之色,知道他幾乎馬不停蹄就從戰場上趕回來,她這幾天以來有事照顧慣了顧竹寒的,不由提議道。
“不必了。”淩徹揮了揮手,示意她下去。而後他又“看”回顧竹寒的方向,不再作聲。
黎緻意無法,唯有聽從他的吩咐,回身帶門出去了。
黑夜悄然來臨,屋頂上響起一陣古樸低沉的口琴聲,淩徹此時已經強行爲顧竹寒喂了幾口粥,他聽到這久違的獨特琴聲,心中沉重更甚,然而他并不能阻止那人演奏,每個人排除心中悲傷的方法不一樣,銀闇定是去問了那個黑袍客顧竹寒的真實情況,所以才悲傷得如此徹底。
事實上,淩徹猜測得并沒有錯。銀闇剛從怪人那處回來,得知了顧竹寒的詳細消息,心頭莫名有某種令他不安的情緒湧出,他覺得無法排解,也暫時不想看見床上那個像紙那般薄的人兒,唯有躲到顧竹寒的瓦頂上面,摸出她贈送給他的口琴,吹奏。
銀闇學過的曲子不多,一方面因爲顧竹寒忙,另一方面因爲他覺得曲子不用學太多,有幾首拿手的就好。本來有潔癖的樓主理應不會用顧竹寒用嘴吹奏過的口琴,可是他記得他那時第一次看見顧竹寒摸出口琴給他的時候臉上那副雖然狗腿卻真誠的笑容,心中一下子喜歡上這件古怪的樂器,反正隻要擦拭幹淨的話,應該不會有大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