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我對你的一份祝福,”梵淵當作沒有聽見她話語中的嘲諷之意,“我已然爲這套衣裳祈福念誦三天,又輔以靈隐寺中百年古泉的泉水淨化,爲求你宴會上能……”覓得如意郎君。
“爲求我宴會上能什麽?”顧竹寒聽不清他後面的話語,湊近了一點問道。
梵淵卻是伸手彈了彈她的額角,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站起身來,指尖滑過那套嫩黃色衣裙的一角,隻覺百般滋味皆在心頭,原來替他人作嫁衣裳是這般味道,甜而苦澀,像是掉了一塊心頭血,掉在俗塵之中再也無法找到。
但是,隻要你,平安便好。能夠離開這個一團混沌的是非之地便好。
清風一陣走過,穿堂風撲面而來,吹來了橘色的花瓣,再回神時那人已經走遠,隻留一襲樸素卻高華的衣裙在案幾之上,隐隐訴說着某些不能言說的心思。
顧竹寒終究是将衣裙的蓋子蓋了起來,不知怎地,心頭浮上淡淡惆怅。
晚上三更之時,她自床上醒來,門外敲門聲适時響起,是銀闇的聲音傳來,他說:“他來了,該出發了。”
顧竹寒聞言起床,想了想還是将梵淵贈送的那套衣裙給帶上,然後和銀闇一起出門。
後天便是順景帝的國宴,下午的時候她便接了聖旨,說她路途辛苦了,讓她在家休息個三五天再來上朝,于是紀寒得以順利在紀府的卧室裏挺屍,而顧竹寒則得以回到顧府,準備後天的宴席。
月明星稀,還隐隐約約聽見蟬鳴,一輛馬車停在紀府後門,素燈微亮,透過車簾透出,一道孤獨剪影映照其上,稍顯落拓。她掀簾上車,車上那人見她進來,随即綻放出一個微弱笑意,然後,他目光一落,落到她手上的錦盒上,“竹子,很久沒有見,可有想念我?”
“誰會有空想念你呀?”顧竹寒聞言微笑,在顧玉駱對面坐了下來,手上木盒依舊是捧着不放,似極爲珍重。她坐定,馬車緩緩行駛,便繼續問道:“這次出行可順利?”
“還好,終歸是不辱使命。”眉宇之間有淡淡傲色。
顧竹寒自昏黃燈光之下細細看着她這個少年得志的弟弟,百般滋味湧上心頭,隻覺得往日在譚府的卑微随着這榮譽的升遷盡數化在歲月的裂縫之中,再也不留痕迹。她弟弟的才華得以施展,而她,也誤打誤撞地得了一線生機。
“接下來我看陛下應該會安排你更重要的事情。”顧竹寒點頭,又根據形勢作出分析,淡淡下了結論。
“你又何嘗不是?”顧玉駱此時的眼睛亮亮的,終歸隻是十五歲的少年,即使長得驚爲天人依然有一份天生的霧光迷離所在,他一進京便聽見大街之上的百姓議論紛紛,說紀大人怎麽樣的英明神武,怎麽樣的卓爾不群,怎麽樣的風華内斂,當然啦,百姓讨論的肯定不止顧竹寒一人,隻是顧玉駱向來隻以顧竹寒一人爲中心,其他人的評論管他呢。
“我和你不同,”顧竹寒搖頭,“我涉入官場是迫不得已,而你則是想在朝堂之中站穩陣腳,理所當然要比我多下幾分功夫,不然又怎擔得起‘賢士’之名?”
“竹子,時至今天,我仍然覺得這一切像是在做夢。”顧玉駱緊緊攫住她的雙眸,那眸底露出的欣喜之色像溪流一般流過顧竹寒的心,她自然是爲他高興的,顧玉駱雖然自小性格有點怯懦,可是骨子裏卻不乏狠辣,是以她并不十分擔心他的處境,她相信,她的弟弟有他的一套。
“這都是你應得的,什麽做夢不做夢?”顧竹寒微笑安慰。
“那你手上的木盒又是誰所送?”顧玉駱突地話鋒一轉,眼光落在顧竹寒從上車之後到落座再到現在一直盒不離手的盒子上,盡量裝作不在意地問道。
“哦,你說這個啊,”顧竹寒狀似聽不出顧玉駱語氣中的緊張之意,“梵淵下午來了一趟,說可憐我沒有女裳,托人送了一套過來。”
“他沒有親自來?”
“他是大忙人,哪會親自來?”顧竹寒一笑,而後便将木盒放到旁邊的空位上,不再作聲。
顧玉駱看着那個木盒,若有所思。
翌日,顧竹寒在顧府又接二連三收到幾人送來的禮物,無一不以名貴錦盒裝載,每每揭開一看,無一不是用料上乘做工華麗的衣裙。
顧竹寒失笑,讓人打發了來送衣裙的人,便坐在桌邊仔細觀賞。
恰逢顧玉駱下朝歸來,看見屋内顧竹寒收了兩個錦盒,再想起昨天她甚爲珍重捧着的那個木盒,心頭艱澀,似黃連浸酒,喝下之後久久纏繞心頭,不散。
“竹子,一個早上就收到這麽多衣裳,真是‘女爲悅己者容’啊。”微微的苦澀從心間流出,控也控不住。
顧竹寒聽得出他話語中的不愉,唯有故作不知,然後将面前的兩個錦盒一推,笑說道:“顧大賢士,你好像用錯詞了,這些禮物都是他們強行塞到我手,哪有什麽‘女爲悅己者容’?”
顧玉駱一聽,又見她毫不在意的動作,這才笑了笑,緊接着又試探問道:“你會穿誰的衣裳出席?”仿佛這是一個極重要的問題,他一直都忙于事務,根本沒有空暇時間騰出爲她裁剪一套合身衣衫,現在可好,别人都沒事獻殷勤了,簡直是非奸即盜。
顧竹寒本想答誰人的都不穿,可是想起昨日梵淵送給他衣裳時所說的那短短幾席話,還是頓了頓,說道:“梵淵既是第一個送衣裳給我的,不穿總不好,明天穿他的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