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都是璀璨熱烈的陽光,檀木書架的陰影镂空在地上,交叉延伸,篩落出迷幻的剪影。
而在書架陰影盡頭的案幾上,則坐了一人,那人當窗對弈,他似乎被眼前的棋局所迷困,手中拈着一顆玉白棋子遲遲沒有下手,窗外陽光跳躍在他指間,明暗交彙間居然令顧竹寒産生錯覺,以爲那人指尖上有微光吞吐,纏繞着那顆玉白棋子,已然讓那素來清雅的人染上一絲風流意氣,他旁邊的軟墊上正恹恹地趴了一隻毛發呈淺藍色的圓胖小狐,看它的樣子,似乎等了她很久。
窗外陽光灑照進來,爲他們披上一層絨光,身穿潔白寬袍的男子神态溫和,薄紅的嘴唇流灑出琥珀琉璃之色,令平素頗爲高潔的他無端變得魅雅起來。就這麽遙遙一瞥,顧竹寒以爲自己在蓬萊仙境的某處看到了這麽不似凡塵的一幕。
一人一狐,相得益彰。絲毫不顯造作,倒是賞心悅目。
她還以爲缪可言口中所說的是什麽驚喜,原來是大蔚聖僧大駕光臨,正在自己的書房裏獨弈呢。
隻是,爲什麽缪可言說得那麽神秘?
梵淵似乎感覺到有人推門而進,下意識地擡頭望去,果真看見那名青衣少年從門外走入,她身後是漫天飛舞的陽光,而她就在陽光之中,又不似在陽光之中,逆光的瞬間,讓人看不清她具體的神态,倒是多了半分神秘。
“你回來了?”梵淵并沒有起來,依然是方才的坐姿,隻是聲音裏隐隐帶有笑意。
顧竹寒聽着他極爲柔和的話語,心頭忽而漏跳了一拍,許是窗外的陽光太猛烈,她隻覺得在這種時空都能被照得交錯的須臾,看見了未來自己與梵淵相處的一幕,似乎……有種相敬如賓的荒謬之感。
然而隻是一瞬,她便回過神來,唇角淺淡笑意瞬息放大,她走近梵淵,語氣輕松,“喲,我還以爲是誰大駕光臨呢,原來是大蔚聖僧。”
“嗷嗷——”藍寶多日不見顧竹寒,雖則不太喜歡這個女人,但是因着梵淵的影響也甚是想念她,它跳起來,一把跳到顧竹寒面前,就想抓她的肩。
顧竹寒眼疾手快,依然是一把抓住它滾圓滾圓的身子,放在手中一掂,笑說:“喲,肥寶啊,你貌似又重了,就不怕以後找不到媳婦兒嗎?”
“嗷——”你才找不到媳婦兒!你十輩子都找不到媳婦兒!
藍寶揮爪抗議,顧竹寒依然一臉揶揄,她點了點它的鼻尖,氣死狐不償命,“我當然找不到媳婦兒,我性别是女,找個屁媳婦啊。”
“那找到上門女婿了麽?”梵淵早已停止下弈,在對面看着他們鬥嘴。
顧竹寒唇上笑容一僵,似乎被戳到痛處,“什麽上門女婿?我沒有喜歡的人,又哪會找什麽女婿。”
“嗯?”梵淵微微挑了挑眉,仔細察她神色,“和他鬧矛盾了?”
“哪個他?我不知道。”顧竹寒扭頭,臉上已經徹底沒了笑意,梵淵笑而不答,隻是看他的神情會覺得他在說“自欺欺人”。
顧竹寒不欲繼續這個話題,是自欺欺人還是沉淪其中她不想深究,有些事情當斷不斷終會反受其亂,既然你我都陷入不深,何不及時抽身,以免将來鑄成大錯?
她放開了藍寶,又看了一眼眼前棋局,梵淵這回下的是圍棋,黑白棋子旗鼓相當,算是各有活路各得章法,隻是稍一不慎,就會被對方攻得滿盤皆輸,是一盤好棋,又極爲難下。
“你執什麽黑還是白?”顧竹寒問道。
梵淵掃一眼棋局,說道:“白。”
“好。”顧竹寒越過棋盤,伸手就要在梵淵手旁把一奁黑子都要拿過來,卻不料梵淵一把搭住她的脈搏,微涼指尖之下,動彈不得。
顧竹寒頗爲尴尬地看着梵淵,見他稍斂長眉,如臨大敵的模樣,忽地覺得寬慰,她問:“你都知道了?”據她所知,她和李邃在路上遇襲的事情,淩徹是讓人封鎖了消息的,是以他們進京之時路上百姓皆是一臉歡欣喜悅,向别國****展現出自己最大的謝意。當然啦,又有淩徹這個風流王爺在,令場面更加火爆而已。
“難道你覺得你的事情能瞞過我的眼睛嗎?”梵淵忽地出聲諷刺了一句。
顧竹寒隻覺臉上微微發燙,他的這句話好像在說“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當然得時刻跟蹤留意你的狀況”。
但是“什麽最重要的人”,單是這一點便覺得荒謬,梵淵雖然是帶發修行,古人也常說發不斷不靜其心,但是她覺得梵淵這種人,斷不斷發都不會影響他的修爲,他太過聖潔了,讓人不得不要和他保持一段距離,不敢過于靠近他,更不敢言說走近他的心。
所以,她很快就将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給抛除,梵淵看她一眼,收回了手,“徹王幫你拔除了毒是吧?”
“是。”顧竹寒如實作答。
“聽聞是你的背部中了暗器?”他的語速微微加快,似醇酒入喉般甘醇,又帶了點澀。
“……是。”顧竹寒依舊是如實作答,然後又下意識地作出解釋,“就隻是療傷而已,并沒有做别的。你别多想。”
“我又豈會多想?”梵淵微斂眸光,稍稍側臉看她,唇角笑意卻是加深,光華流轉間,隐隐覺得他有一種從心中透出的愉悅,“事實上,我多想也沒有用。”
顧竹寒渾身一震,擡眼看他,卻見他刹那又恢複正常,似乎方才那一刻的失落與孤單并隻是自己臆想出來那般,是錯覺。
“我察你體内的内力似有增長之勢,爲防你的内力增長過快,還是每日服用一顆靜心丸爲妙。”梵淵說着便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伸手向顧竹寒手中遞去。
顧竹寒自是從善如流,伸手接過,她開了個玩笑道:“聖僧的東西定是非同凡響,不知這瓶靜心丸又是什麽藥材精制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