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怎麽樣,我也不會說那些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蠢話,我隻是在想,若然可以的話,我能夠遇到一個男子能夠對我說出‘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話語的人,我要的東西其實很簡單,我希望那個人不僅将我放在心上,也把我的家人放在心上,我希望他有什麽都和我分享,不會因爲加重我的負累而獨自一人承受,我希望我不高興的時候他會及時發現然後拍拍我安慰我,我希望我高興的時候他也能陪着我高興……這些,殿下,你覺得你現在或者說是以後能做到嗎?”
淩徹沉默了,他幾乎無法反駁她所說出的那番話,“中心藏之,何日忘之”,這又是要有多深的愛慕才能做到這一點?雖說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都是每個女子心中的夢想,然而她想要的從來比一般女子還要高明豁達,她不求對方以命相待,她隻是想過好兩個人之間的日子,或者說是兩個家庭之間的日子,她的心中是重視自己的親人的,不然顧玉駱也不會被她寵得對她産生了異樣的感情,然而她所說的每一點,明明是平常人很容易便能做到的事情,他卻是做不到。因爲他走的并不是常人能走的路。
淩徹深深歎息,無可奈何。
“所以,請殿下還是放手吧。顧竹寒并不适合你。”顧竹寒輕輕将自己的手從他手心中抽出,淩徹這次并沒有強行将她的手握住,他依然是沉默地躺在她身旁,兩人的衣擺疊在一起,又是離得如此相近,可是當顧竹寒将這番話說出的時候,淩徹便知道他們之間有一道深不可見又無形的鴻溝橫亘在他們中間,他們往前一步就會跌入萬劫不複的地步,她想退,然而他卻還停留在原地等待,這種感覺真是糟糕透了,甚至比他得知母妃要被活活燒死時的消息更加糟糕。
可是他卻沒有再握緊她的手,而是在床上将近自呓地說道:“竹子,爲什麽你要把話說得那麽滿呢?将來發生的事情誰知道呢?或許你會因我而變,或許我會因你而變,然而有一點終究不變的是你我依然相愛,你我依然誰也不曾忘記誰不是嗎?”
“可是現在的事實是,你我根本無法相愛,根本無法在一起,所以,殿下,你請回吧。”
顧竹寒說罷,頗爲疲憊地往裏一躺,不再理會淩徹。
淩徹亦不再言語,他慢慢從床上起來,離開了那個他前一刻還滿心期待的位置,他理了理自己的衣冠,又按了按胸口處的舊患,隻覺得那裏比任何時候都要疼痛。
他挺直了脊背,下了床,而後推開木門,頭也不回地出了去。
屋裏,重歸寂靜。
屋外,響起銀闇清越的口琴聲,那曲子是顧竹寒親自寫譜教授于他,曾經她覺得那首曲子很歡樂,可她現在卻覺得那首曲子聽在耳中卻十分悲傷。
若然說她親手了結了一段感情,這樣的說法總顯得矯情太過,沒有開始,又何來結束?可是對于淩徹和她來說,這種男女之間不應該有的情愫卻是真實存在着,明明沒有開始,卻又真的像是開始了,隻是,他們彼此都心照不宣而已。
無論怎樣說,無論這段感情開始了與否,今天她都親手了結了這段不應該有的感情,冷靜異常,沒有任何留戀。
因爲她從頭至尾都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淩徹,亦包括她自己。她的人生本來就充滿了這種不确定性,她不希望讓任何兒女私情破壞了自己本就不确定的人生軌迹,她更是不希望再有任何不确定的因素發生。
她的人生是她自己的,她不想将就,不想讓自己在愛情上有遺憾,是以,她甯願毫不留情地斬斷自己的青絲,做一個無根清淨人。
所以,淩徹,對不起。所以,淩徹,請你放棄。
顧竹寒緊緊閉上眼睛,快要燃盡的燈火忽而“噼啪”一聲爆響,終于熬不住熄滅下來。而在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之中又有什麽晶瑩的東西自她的眼角一劃而落,浸濕了她身下溫軟的被褥。
屋頂之上,銀闇的口琴聲依然響着,他一直在外面守候着,直至淩徹出來那一刻,他才松了一口氣。
然而,他再也沒有勇氣敲開她的門,進去看她一眼。他總覺得自己好像透過那忽然熄滅的燈盞感受到一種恍然消逝的寂寞,而後,一切重歸寂靜。隻有漫天星子的永恒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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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第一聲蟬鳴響起以來,時已經快要進入盛夏最濕熱的季節。在李邃和顧竹寒遇刺的第二天天氣突變,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一行人再出發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早上。
顧竹寒算是在淩徹的幫助下清理了餘毒,但是由于身上傷勢不輕,再加上勞累過度,很快就病倒了,是以一直在淩徹随後安排進來的馬車中休養。隻是長期在馬車裏颠簸倒是比騎在馬上更讓人難受。
那天的刺殺與埋伏似乎在淩徹的到來之後全部都煙消雲散,譚東流隻受了點輕傷并無大礙。而李邃似乎一直都沒有變過,淩徹爲他安排了新的轎辇,他又恢複成之前風流意氣的狀态,隻是偶爾目光還是會飄向顧竹寒馬車的位置。大部分時候顧竹寒都會将簾子拉開看看外面的盛景,這次出行雖然受了傷又中了毒,然而體内那股原本洶湧的熱流似乎得到了改善,她亦覺得自己的内力又有了上升的狀态,但是畢竟是連日奔波,又和這麽多人持續周旋,她是真的累了。
淩徹一馬當先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依然是一身月白色隽秀錦袍,袖子上繡着的銀絲重樓如夢似幻,仿佛會随着那絲絲縷縷的針線慢慢攀附到自己的心壁之上,再狠狠一勒……無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