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早已在台上擺上大小棋局,大蔚皇朝下的棋不是黑白圍棋,而是楚河漢界的象棋,這一點顧竹寒早已知道,在她玩了一把這個象棋之後,便發覺就連象棋的規則都和自己在現代的一模一樣,這不禁讓她懷疑是不是有人在早幾百年前就穿越到這裏普及了這玩意兒。
梵淵在小棋局下入座,等候着來人挑戰。他永遠都是那麽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顧竹寒在台下遠遠地看他,越過了數百人的頭頂望至他那張皎皎如清輝明月的精緻臉龐之上,忽覺恍如隔世,她好像有許多天沒有見他了吧?其實不得不說,在長醉的這段日子裏,隻有在梵淵那處才最使她安心,不知怎地,她可以不信任任何人,可以對全部人都懷有戒心不予靠近,可是唯獨對梵淵,她有一種莫名的信任,這仿是與生俱來的一種直覺,指引着她前進,指引着她在一個名爲“梵淵”的港灣裏歇息。那般的無風無浪,直至天明。
隻是,黑夜總有時,天明也總有時,黑夜過去了,她隻能一人獨自去面對天明。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顧竹寒丢開腦海中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因爲此時她已經看到有人從台下出席,直往台上走去。
她對那人的身影最熟悉不過,早知道顧玉駱留下來是爲了這次大典,然而,爲什麽在看見他無所畏懼地從人群中堅定走出的時候,眼眶會莫名發熱,甚至會有濕潤的液體流出呢?
她守候了多年的弟弟,她在這個時空之中不多的親人,她早已習慣了他在她背後藏身,她早已習慣了張開自己不大的羽翼去保護他,然而到了今天,那曾經在他羽翼下成長的人,終于要走出來,迎向長空之中的一切風雨雷電麽?
那麽,小玉小玉,去闖吧,姐姐祝福你,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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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玉駱挺直了腰杆,筆直地走了出去。顧竹寒心緒微微激蕩,淩徹感受到她的那份莫名激越,不由疑惑看她,顧竹寒趕緊轉了頭,一滴晶瑩閃入了鬓角。這人方才在哭?淩徹更加疑惑,這人爲什麽要哭?他再次看回場中,此時顧玉駱已經迎着燦爛暖陽走到了階下,他拱手,深深躬身,施了一禮,“學生顧玉駱請聖僧賜教。”
難不成是爲了他?可是爲什麽爲了他而哭?
一連串的疑問在淩徹腦海中翻湧,據他所知,能夠爲顧玉駱哭的人不超過三人,一個是他母親,另一個則是他的姐姐,這個紀寒不可能是他的母親,那麽,亦即是說,紀寒是他的姐姐,顧竹寒?
淩徹按照心中所想推出這層想法,頓時銳了眼神看向顧竹寒,顧竹寒早已把那一瞬的情緒波動給遮掩了過去,現在她依然是一副面無表情的神态坐在坐席之上,然而眼底卻一片浪色翻湧。
“好,你且上來。”梵淵含笑看他,顧玉駱是那人最珍視的弟弟,兩人此時同在書院,顧玉駱在,她又怎會不在場?然而他看了一圈,始終沒有看見那人的身影。
顧玉駱的出現,在他的意料之中,以那個女子的性格,她應該不會來湊這個熱鬧的吧?或許此時某人正在牢房裏睡大覺?又或許是躲在某個角落裏喝着一壺好酒,在看這演武場中的盛況?
梵淵心思千回百轉,那天食堂裏的事情他早有耳聞,然而在聽見饒子淳對這幫人的處分之後隻是一笑置之。他一個從外地趕回來的下屬看見他毫不在意的樣子,禁不住問他,你不擔心麽?
梵淵當時也隻是一笑,笑得風青霁月,大蔚風起,她在或不在都已經被卷了進去,每個人的命運都是天神之手既定的,就連佛祖都不能改變,與其爲她擔心,倒不如鋪就一條平坦大道讓她扶搖直上,将才華施展于這大蔚皇朝。那麽到時候,即使是事發了,她仍然有能力自保。
梵淵千想萬想怎麽樣都想不到那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正被人掣肘着,她是在看着他們的一舉一動,聽着他們的一言一語,可是就是沒有辦法現身于人前,又或者說消失于人前。
顧玉駱上階落座,他微微一掀衣袍,便動作利落地坐了下來,坐在梵淵對面。
他容顔絕俗,氣質經過長年的詩書筆墨浸染,自然也是引人眼球,平日裏書院衆人隻覺得顧玉駱長得太女氣,因爲他始終郁郁跟在文遠身側,像個娘們似的,然而此刻那個皎皎少年離開了文遠的控制,竟然變得如深海珍珠驚鴻一瞥般動人。
他的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股大家風範,他笑,笑得疏風清朗,笑得魅惑衆生,他凝眉,眉如遠山青黛,纖而不細,像是丹青國手練習多遍之後才找出的極佳弧度,長一分太過短一分不得,在那人過于淨白毫無瑕疵的臉上描上世間罕有的墨色,衆人隻覺顧玉駱坐在台上光華自生,即使面對這樣的美貌高僧,依然沒有絲毫忸怩造作之态。
這樣一幅美男對弈圖,僅是這樣看看就已經是賞心悅目,讓衆人驚歎。
台上,梵淵執紅色“帥”的一方,而顧玉駱自然而然則是執黑色“将”的一方。雙方選定位置,便開始下棋。
對于顧玉駱的實力,顧竹寒可是十分之有信心的,她長年做他的對手,對他棋路十分之熟悉。倒不知梵淵的實力會強到哪個程度。
顧竹寒可不會認爲梵淵在象棋上毫無造詣。象棋是這個朝代國粹一般的存在,梵淵又是世家出身,這象棋是貴族子弟必修的一課,隻是象棋的形式太多,招數太多太巧妙,雖則入門容易,然而真正想靠象棋獨步天下的話那麽機會其實真的是少之又少。顧竹寒深谙此道,因爲在現代的時候她就常常和爺爺下棋,爺爺的棋藝算是她上輩子遇到過的最厲害的人,在這一世,能赢她的人,她還沒有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