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懷卿生生把口氣擰過來了,楚維琇聽得一清二楚,隻是不好再抓着他起先的口氣問罪,畢竟是心冷了,連怪罪都沒意思了。
“那便等着爺早些尋了害我之人。”楚維琇淡淡道。
妻子反應太過平淡,賀懷卿支吾了幾句,怕再說下去,越發不好把來意說明白了,便一咬牙,直接道:“阿繡,我知道你和六姨姐妹情深,她有事,你急匆匆趕去金州,你病重,她連幼子都顧不上來紹城探望你,你出事,她是真的心急的。隻不過,這追查也要時間,不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就能有結果的,你莫要急,也請六姨莫急。”
楚維琇暗暗撇了撇嘴,追查的确需要時間,但如今形勢其實并不複雜,隻不過是賀懷卿一葉障目,不肯信是顔氏所爲罷了。
要不然,有顔家那兩丫頭的證詞,逼問了大夫,調查顔氏這半年的左右情況。總會有線索冒出來的。
賀懷卿想讓楚維琳莫急,其實是不想常郁昀着急,他怕常郁昀在金大人跟前吐露了一言半語,這麻煩就要跟着賀家來了。
楚維琇不肯就此應承他,道:“爺。你也說了,我六妹妹是連幼子都不顧就來了紹城的,可她畢竟有兩個兒子要顧,霖哥兒小,琰哥兒更是才幾個月大,她一顆心又要顧着兒子,又要顧着我。恨不能一個人能成了兩個人。她在紹城再耽擱幾日也要回去了。她走之前,好歹讓她能稍稍松一口氣,你說呢?”
賀懷卿無言以對,楚維琇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理的,沒有胡攪蠻纏,沒有誇大其詞,她在跟他陳述事實。也就是這樣的事實,才讓賀懷卿越發進不得退不得了。
“阿繡……”賀懷卿喚了一聲,後頭的話哽在喉嚨時,實在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
他握着楚維琇的手,隻覺得那觸覺是如此陌生,從前那細膩如玉的青蔥十指随着楚維琇這半年的辛苦,已經失了原本的模樣,變得骨節突出,皮膚粗糙了。
賀淮卿不由地憐香惜玉,張了張嘴。要再安慰妻子幾句,卻見楚維琇突然整個人都痙攣起來,痛得根本坐不直了。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賀淮卿唬了一跳,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楚維琇,半晌回過神來,出聲喚了紅英。
紅英快步進來,一看楚維琇發作了。便趕緊在她的床邊坐下,依着曾醫婆吩咐的,替楚維琇按壓穴道,盼着她能夠舒服些。
費了好大的工夫,楚維琇才慢慢安靜下來,沉沉入睡了。
賀淮卿站在一旁,看着這些狀況變化,啞聲問紅英道:“元哥兒和桐哥兒呢?”
紅英忙道:“見裏頭有動靜了,便讓奶娘領着兩個哥兒出去了,這等場面,還是不要讓他們瞧見的好。”
這樣的場面啊……
賀淮卿自己看着都頗爲動搖,何況是讓兩個孩子瞧見,他歎了一口氣,道:“你們奶奶每一回發作都是這樣嗎?”
紅英紅着眼,道:“大抵上都是如此的,有時比這會兒瞧着還要可怕,人人都說痛得打滾,可奶奶有時候痛起來,連打滾的力氣都沒有了。”
賀淮卿雖不能感同身受,可畢竟是剛剛親眼瞧了一回,他站在楚維琇身邊,俯下身,道:“阿繡,你放心,我一定會尋出害你的人來,你今日所受之苦,我定讓他百倍償還。”
紅英聽在耳朵裏,漠然看了賀淮卿一眼,心中不禁想着,等他知道是顔氏下的手,可還會有這麽一番話?别說是百倍了,便是去傷害顔氏的一個手指頭,賀淮卿都未必甘願。
賀淮卿在妻子面前許下的諾言,越發覺得這事情耽擱不得,便吩咐紅英仔細照顧好楚維琇,自己往前院裏去。
剛走到半途,賀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尋過來,說是老太太請他過去說話。
賀淮卿不知賀老太太的算盤,可他自己一琢磨,覺得這後院的事情,賀老太太總歸比他這個男人更清楚一些,便本着請教賀老太太的心思去了。
入了院子,正要往正屋去,卻叫那丫鬟阻了,她擡手指了指西廂,道:“老太太在誦經。”
賀淮卿會意,入了西廂房,在賀老太太身邊的蒲團上跪下,對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觀音大士拜了拜。
賀老太太聽見響動,便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又蒙頭念誦。
賀淮卿不好随意打斷他,耐着心思陪了兩刻鍾,賀老太太才停下了,他道:“我好些時候沒見到祖母這般誦經了。”
賀老太太摩挲着手中的佛串,道:“我替維琇念一念,她的身子骨,也要菩薩保佑了。”
賀淮卿垂眸,道:“本該是阿繡替您祈福的,現今卻操勞您……”
“操勞什麽呀,”賀老太太打斷了賀淮卿的話,擡頭直直望着菩薩手中淨瓶的楊柳枝,道,“她是我賀家的媳婦,替我們賀家開枝散葉,如今受了大難,我替她念一念又有何妨。那些規矩禮數的,這會兒便不提了。”
賀淮卿垂首道:“祖母說的是。祖母,我剛去看了阿繡。發作起來的模樣實在可怖,她瘦了太多了,瘦得我都有些認不得了。畢竟是多年的夫妻,我實在不忍心她如此,總想着把元兇抓出來。給阿繡一個交代。”
賀老太太關心的也就是這個問題了,她轉過頭看着賀淮卿,道:“你要怎麽抓?不用老婆子跟你一一分析,你也該清楚,這絕不是簡單的給維琇交代,這要交代的地方多了去了。”
賀淮卿颔首,一五一十說了情況:“六姨說城裏一個富商死于哈芙蓉。金大人一定會徹查。等查到府裏了,我們就麻煩了,加之嶽母要來江南,阿繡成了這樣,她怎麽氣怎麽鬧都是不過分的,換作是誰,都要掀了桌子了。”
“你既然曉得這個道理。就該明白輕重,”賀老太太語重心長地道,“除非你能尋出一個人來,有證據放在維琇娘家人跟前,讓他們相信,這個才是害了維琇的那個人,否則人家心裏就想着是顔氏所爲。沒有十足的證據替顔氏開脫,就要把人交出去,請府衙裏處置。”
“祖母,我不信是顔氏所爲……”賀淮卿無奈地搖了搖頭。
“若不是她。那是誰?你母親你父親還是你二叔你二嬸娘亦或是你幾個弟妹?”賀老太太不贊許賀淮卿的态度,道,“哈芙蓉,那是有銀子都不一定能入手的東西,你拖個小丫鬟老婆子出來,說她是元兇,她手上有錢弄哈芙蓉嗎?隻可能是主子們。你自己算。你要讓誰來頂這個罪名?”
賀淮卿垂下肩膀,緩緩道:“祖母,不是要讓誰來頂這個罪名,是要找到元兇。”
“元兇若是顔氏呢?你當如何?”賀老太太嗤笑一聲,她從來都覺得這個長孫聰穎,卻是忘了,一個男人犯蠢時,根本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就像她的兒子一樣,怎麽勸說都不聽。
賀淮卿神色受傷,他吞吞吐吐,半天道:“爲何你們人人都要往顔氏身上推?我知道,這事情隻能是哪個當主子的做的,祖母你不希望我追查下去時,發現那元兇是叔叔嬸嬸亦或是弟弟妹妹們,若要推一個人去頂罪,顔氏這個妾室是最合适的,不會損了賀家内裏的關系,又能平息楚家那裏的憤怒。可……可顔氏畢竟跟了孫兒那麽多年,孫兒狠不下心去這麽做,她是無辜的,孫兒又怎麽能讓她頂罪?那也太不是人了。”
賀老太太胸口起伏,深呼吸了幾口,才算是平靜下來:“懷卿,人總要面對現實的,既然沒有線索,不如先順着顔氏這裏查一查吧。”
賀淮卿滿臉的不樂意,可又不敢再頂撞賀老太太,嘴上倒是應下了。
賀老太太哪裏不知道他的心思,道:“你會陽奉陰違的,這事兒我會讓你父親去過問的,萬一金大人登門來,你也應付不了他。”
搬出了金大人,賀淮卿不想答應也不得不答應了。
賀老太太讓人去請賀大老爺,自己又閉上眼念起了經文,等了兩刻鍾,賀大老爺才到,恭敬行了禮。
賀老太太開口見山,把事情吩咐了,便讓他們兩父子出去了。
賀大老爺和賀淮卿一前一後出了賀老太太的院子,賀淮卿滿腹心事,賀大老爺皺着眉頭道:“你總要面對事情的。維琇她妹妹雖然嘴上說着要替維琇和兩個孩子顧及些賀家的體面,可人家到底是親姐妹,過幾日要回金州去了,這裏沒半點兒進展,她能放心走?她丈夫轉頭就會把事情告訴金大人的,到時候,哼哼!這一家老小的,可就熱鬧了。我還是這句話,早些抓到了人,我們主動送去府衙,金大人跟前,我們也是受了哈芙蓉的苦的,我們是受害的,讓他高擡貴手,千萬别把賀家牽扯進哈芙蓉的案子裏頭去。”
“您說得這些我又何嘗不懂,”賀淮卿仰頭,望着湛藍的天空長長歎了一口氣,“實在是這人不那麽好抓,這個人實在是狡猾,我根本沒尋到他。”
賀大老爺與賀淮卿不同,他把賀老太太說顔氏的那番話聽在了耳朵裏,便道:“你既舍不得查顔氏,便由我來當這個惡人。”
“父親……”賀淮卿蹙眉。
賀大老爺擺了擺手,道:“母親的話你沒聽明白,總歸是當主子的人幹的,哪個不要查,哪個不要問的?你連顔氏都舍不得她被問話,你還指望其他人配合嗎?隻要提了顔氏,一句話就給你堵回來了。”
賀淮卿低下頭,他知道賀大老爺這話在理的。
家中親眷多,并非人人好相處,到時候見他偏袒顔氏,哪個還會配合着問話查訪?
賀淮卿心中掙紮了一番,還是道:“若真要問的,還是我去問吧。”
這個答案讓賀大老爺舒坦了很多,賀淮卿送父親去了前院書房,自己也回書房裏。
之前打發出去打聽消息的小厮回來了,雖然哈芙蓉的事情,府衙裏是閉口不提的,但這小厮也有自己的門路,很快就弄清楚了,仔仔細細和賀淮卿說了富商的死和那養在院子裏的女人。
賀淮卿的心一點點沉了下來,這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金大人已經清楚哈芙蓉的事情了,有楚維琳在其中,金大人随時會知道賀家牽扯其中,到時候一定會尋上門來的。
到了那時候……
連替罪的羔羊都備不好。
想起顔氏那溫婉可憐模樣,賀淮卿又離開了書房,往顔氏屋裏去。
顔氏正在繡花,她搬了把杌子在屋外坐着,避了日頭,卻是好光線,她捧着繡棚,眉頭微微皺着,一針一線繡得很慢。
這幅畫面落在賀淮卿眼睛裏,隻覺得好看得緊,讓他有些不敢打破這幅畫面。
院子裏的丫鬟們見了他,紛紛行禮,顔氏便擡起頭,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
賀淮卿上前,柔聲道:“怎麽皺着眉頭?在想些什麽?”
顔氏微微撅着唇,把繡棚呈到賀淮卿跟前,嬌聲道:“你看,這裏之前繡錯了,我全拆了。過幾日便是母親的生辰,我原本想替她繡一個荷包,這一拆啊,也不知道是不是趕不上了。”
賀淮卿摸了摸她的額頭,道:“心意最要緊了,若是趕不上,母親也不會怪罪你的。”
顔氏柔柔笑着,搖頭道:“不能這麽說的,還有幾日呢,我夜裏趕趕工,也就成了。”
“莫要如此辛苦,”賀淮卿說完,見顔氏的眼睛圓圓似月牙,兩顆梨渦深深,他的腦海裏不由就浮現了楚維琇那消瘦的臉龐,他抿了抿唇,歎息道,“如今,人人都說你和阿琇中毒有關,我是信你的,我想信你的,你真的沒有做過,對嗎?”(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