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八姑娘的眸子一暗,難以置信地看着楚維琳,而後緩緩卻又堅定地搖了搖頭:“你知道什麽!不是我!你莫要信口開河!”
“是我信口開河?”楚維琳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道,“陶七和她母親會生出那些心思來,你敢說,與你無關嗎?是,你自己是打心眼裏不肯做小的,不管那男人是我們爺還是金州城裏的公子哥兒,在你眼裏其實都一樣。你自視矜貴,又怎麽能自墜了身份?
不過,陶八,你再矜貴也就是金州城裏的商賈女兒,你以爲你甘願做小,就是做出大犧牲了?就該讓陶家感恩戴德?讓我們爺對陶家高擡貴手?
陶八,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的,你想來伺候我,我還不收呢!”
楚維琳話音一落,陶八姑娘如叫五雷轟頂了一般,張嘴看着楚維琳,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再看屋子裏伺候的丫鬟婆子,她覺得她們的目光裏滿滿都是嘲弄,在笑話她的不自量力。
陶八姑娘的肩膀如篩子一般抖了起來:“不該這樣的……明明不應該這樣……”
“那應該怎麽樣?”楚維琳冷笑,“教唆陶七的時候你就該想明白的,而不是到了這個當口上再來和我争論應該如何如何。若是陶家老祖宗知道是你胡亂教唆,可還會像現在這般疼愛你?”
“我教唆了又如何?兄弟叔伯的事情難道也是我教唆的?他們犯了事。與我何幹!”陶八大聲喊道。
“與你無關?”楚維琳失笑,“你姓陶,你作爲陶家的姑娘長大,自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隻享受着這個身份帶給你的好處。難道想在受到它連累的時候就一并撇清,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來?陶八,我原以爲你會通透些,看來是我看錯了。”
重活一世,同樣是從頭再來的經曆,楚維琳自己走過那段路程,彷徨過。爲了不知道怎麽和自己不喜甚至憤恨的親人相處而迷茫過。可最終,她聽了章老太太的一句話,收起無謂的戾氣,如果把整個家中搞得烏煙瘴氣,那到最後連累的依舊是自己。
她以爲陶八也會慢慢懂得一些再世爲人的道理,可如今看來,到底是失望的。
陶八從楚維琳的語氣裏聽到了濃濃的失望。這種失望不知從何而來,她本就慌亂的心思越發難以明白,她隻是一股腦兒地想着自己的事情。
前世的陶八,是金州城裏的笑話。
嫡母早亡,妾室扶正的三太太和她的親女兒陶七待她格外親厚,那年的她不懂的什麽叫捧殺,隻覺得繼母與七姐姐是真心人,是真真正正待她好的人,她被寵得越發驕縱,連父親都對她失望了。她卻還把所有的過錯歸結到父親身上。
那年的金州城,也換了新的知州,來自西南小鎮的一位年過半百的老頭兒上任,陶八不關心官場,隻因聽陶七說過這老頭兒的孫兒出色,才起了結交之心,可就是因着她根本不自知的驕縱。對方對她厭惡至極,陶八不僅沒有反思,還被陶三太太和陶七教唆着勾引那位公子,在高家的宴席上一并落水。
對方根本不願意娶他,而她如此過激的行爲,家中也無人爲她助言,還是陶三太太擺出一副知心人的樣兒,通過烏禮明的關系,讓她做了妾室。
無寵無愛,兩年後,她是妾,陶七是妻,被陶七嘲諷戲弄的那一刻,陶八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
彌留之際,她暗暗發誓,一定要回報這黑心腸的兩母女,菩薩終于聽到了她的聲音,醒來時,一切都回到了從前。
她讨好父親、老祖宗,她不疏遠三太太和陶七,反而反過來暗示教唆她們,陶八有一世的經驗,她自問可以掌控所有。
直到常郁昀赴任。
陶八忽然之間發現,這和前世不一樣了。
可她沒有深思,前世愛慕之人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今生他不再出現,不用再面對那雙讓她移不開目光的眼睛,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但是,這新來的知州大人也是一副好模樣,又是那般出身,陶八從陶七眼中看到了思慕,她想,前世的陶七能那樣待她,自己又何嘗不能以彼之道還治彼身?
永記藥行的事體,陶八壓根沒放在心上,前世時也有這麽一出,因着烏禮明的關系,那老頭兒知州又能把陶家如何?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而陶家其他人做的那些腌臜事情,一樣是掩蓋得好好的,根本不會曝露。
今生又到了這個時候,因着常郁昀沒有開審,陶家裏頭多少有些惴惴,陶老太太提出設宴請楚維琳上門來時,陶八覺得這是多此一舉。
果不其然,楚維琳根本沒有把話說滿,分明是替陶家留了後路的。
直到陶大太太送去府衙的東珠被退了回來,陶八心中才有些犯了嘀咕,可陶七一直纏着她,她心煩之餘,順口說了讓陶七拉着常郁昀落水。
隻要出了那樣的差池,常郁昀總要給個交代的,就好像前世那樣,隻不過出主意的和上當的人,反過來了而已。
陶七果真做了,卻是以失敗告終,最讓陶八驚愕的是,第二日開審永記的案子,常郁昀一下子釜底抽薪,把整個陶家都拖入了水中。
這一刻,陶八突然明白,事情是真的不一樣了,若不想個法子出來,陶家就完了。
女子的一生,依靠娘家頗多,嫁人之後能否硬起腰闆說話,娘家的實力是很重要的,若陶家倒了,她要如何?
重活一世。不是僅僅爲了收拾陶三太太和陶七,陶八是要一生榮耀,是要做人人誇贊的好姑娘、好媳婦,是要把前世堆在她身上的那些罵名一并甩開!
她還沒有說親,又怎麽可以失去娘家?
她要和楚維琳談判。就算是給她做小,也總比讓陶家傾覆了強!
隻是,陶八根本沒有想到,楚維琳會這般拒絕她,羞辱她,讓她仿若回到了前世,又成了那個讓所有人指指點點、笑話諷刺的陶八。
陶八的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楚維琳見此。也沒有了和她繼續說話的心情。話不投機,再說下去也是白費。
讓李德安家的看着陶八,她什麽時候想走就讓她走,楚維琳由水茯扶着站起身來,緩步往後院走。
陶八察覺到楚維琳的動靜,見對方已經邁出了門檻,她急急呼道:“即便常家是京城勳貴。可強龍不壓地頭蛇,江南地界上,可不是由常家說了算。明州那裏,烏大人若知道你們釜底抽薪,一定會對陶家施予援手。夫人,你因着氣惱我和七姐姐,就讓常大人和烏大人爲敵,這難道是賢妻所爲?夫人不如考慮考慮,各退一步,畢竟常大人要在金州爲官的。”
楚維琳頓了腳步。陶八見她皺着眉頭回轉過身來,以爲自己這番說辭有些用處,心中剛一松,卻見楚維琳淡淡笑了。
陶八一怔,硬着頭皮道。“夫人,難道我說得不對?若是就因爲這些事情,讓常大人和烏大人交惡。即便常大人不爲難你,京城那兒,你的公爹婆母又會做何想?”
這是陶八的經驗之談,前世的她就是這麽吃過無數的虧,因着她的不賢惠,丈夫不愛,公爹婆母不喜,連下人提起她的時候,都說她給這個家裏帶來了太多的麻煩了。
陶八深受其害,以己推人,以爲楚維琳也一定會有這樣的顧慮和煩惱。
楚維琳擡手揉了揉眉心,歎道:“陶八,我本以爲,因爲我是出嫁女,你們隻當我是常夫人,而忘了我是楚家女的身份,所以,從一開始,金州這兒就沒人想到過我的祖父曾是在江南多年的都轉鹽運使,沒人想到過賀家大奶奶是我姐姐,可到了現在我才知道,你們不僅僅忽略我的出身,連我們爺的出身都是一知半解的。
強龍不壓地頭蛇?呵……
我公爹任明州知府的時候,烏禮明隻是他手下的一個同知,即便如今公爹回了京城,這江南地界上,也不由他烏禮明說了算。
你們陶家去明州求救的人走了有三五日了吧?再過兩三天,回信也該到了,到那時候,你隻管看一看,烏禮明是會對陶家施予援手還是不管不顧?或者說,他自顧不暇,根本想不到你們了。”
陶八姑娘面色灰白如老妪,她的确不知道,常大人的父親曾是烏禮明的上峰,她從來沒有關心過這些。
可最讓陶八姑娘心驚肉跳的是楚維琳直呼烏禮明的大名,又說他自顧不暇,這……
“什麽意思?烏大人怎麽會……”陶八姑娘急急道。
楚維琳沒有再提烏禮明,而是道:“我說話做事,算不算賢妻,實在不用你來操心。至于我公爹婆母如何想,你就更管不着了。”
說完這些,楚維琳凝視着陶八姑娘失魂落魄的模樣,略一思忖,又補了一句:“陶八,你從一開始就是知道陶家裏頭的那些事情的,你明明全部都知道,可你卻視若無睹,你覺得這些事不會影響到陶家,從來沒有想過要去阻止亦或是改變。你隻讨好老祖宗,讨好你父親,說到底,你的目光從始至終都停留在和陶三太太、陶七的争鬥上,是你太過狹隘了。”
說完這些,楚維琳也不管陶八姑娘聽明白多少,扶着水茯的手往後院裏走。
寶槿見她興緻不高,不由寬慰道:“奶奶,一個拎不清的人說的拎不清的話,您可别往心裏去。”
水茯亦附和,道:“可不是嘛!這一個兩個的,瞧着我們爺出色,奶奶又好說話,就順着杆子爬上來了,那等愚人,奶奶千萬别計較。咱們過來的時候,奴婢聽見滿娘在和娉依商量,說是早晨得了些新鮮的地瓜,個頭大,一定粉糯粉糯的。奶奶還記得前回爺帶回來的地瓜丸子嗎?就是地瓜打成了泥,做成小小的丸子,過油一炸,香得不得了,奶奶分了奴婢們幾個,大夥都說好吃。滿娘也惦記着,說是今兒個試試手,讓奶奶換個口味。”
楚維琳聞言,撲哧笑了。
陶八的那些話語,她倒不會特意往心裏去,這兩個丫鬟爲了讓她省心,竟拿些吃食來勾她。
分明不是貪嘴的孩童,可興許是肚子裏有一個小祖宗的緣由,楚維琳這些日子很是挑嘴,從前喜歡的一些食物都有些索然無味了,急得滿娘恨不能挖空心思給她琢磨些好吃的出來。
油炸的地瓜丸子,在金州城裏也算是頗受歡迎的,常郁昀帶回來過,不僅楚維琳喜歡,霖哥兒更是愛不釋手,不過,過油炸的東西,涼了之後總比不上熱騰騰出鍋的,滿娘在府裏自個兒做,隻怕味道更好些。
“我都叫你說饞了。”楚維琳笑着與水茯道,“地瓜補氣健脾胃,吃一些對身子也有好處,霖哥兒貪嘴,一會兒記得與方媽媽說說,其他東西今天給霖哥兒用少些,免得吃多了不克化。”
水茯見楚維琳心情好了許多,自然是笑盈盈應了。
回了屋裏,楚維琳陪着兒子耍玩。
寶槿伺候了一陣,見李德安家的從前頭回來,便告罪一聲退了出來,上前挽了李德安家的手,壓着聲兒道:“媽媽,那陶八姑娘走了?”
“走了,奶奶的話說得這般透了,她再留着有什麽意思。”李德安家的撇了撇嘴,“到底是金州,不比京裏教出來的姑娘。”
寶槿知道李德安家的意思,京城裏的貴女,即便有些異樣心思,也斷不會和陶八姑娘似的,上門來說這麽一番話,還說得這般委曲求全,仿若是楚維琳在逼迫她爲難她一樣。
“奶奶瞧着還好嗎?”李德安家的關心楚維琳,往正屋方向探了探頭。
寶槿笑着道:“奶奶似是沒放在心上,媽媽也别提那掃興的事兒了。”
李德安家的聞言,連連點頭。
傍晚時,等常郁昀從前頭下衙回來,滿娘才掐着點兒炸了地瓜丸子,熱騰騰送到了主子們跟前。
楚維琳夾了一個,外頭脆脆,裏頭綿軟,微微燙口,這溫度讓人很是舒坦,她眯着眼又夾了一個,吹了吹喂給霖哥兒,見常郁昀換了衣服出來,她便道:“白日裏陶八姑娘來過了。”(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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