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很好,透過窗棂落了進來,灑在軟榻上,母子兩人在這初夏的暖陽裏,又溫馨又好看。
鄧平家的瞧在眼裏,不由想,這畫面當真暖心,無論誰瞧見了都會不知覺笑起來,也難怪爺會這般喜歡奶奶與哥兒。
走進幾步,再看一眼,鄧平家的才注意到楚維琳瘦了不少,不禁心疼道:“奶奶,這些日子是不是沒什麽胃口呀?”
楚維琳轉過頭看了鄧平家的一眼,請她在繡墩上坐下,笑道:“媽媽可算是來了,這一路上辛苦了吧?”
鄧平家的連連搖頭:“不辛苦的不辛苦的。”
楚維琳指了指肚子的肚子,道:“不瞞媽媽,其實這幾日已經比前陣子好多了。前陣子才是真的吃不進喝不進的,一開始以爲是水土不服,後來才曉得是小祖宗在折騰我呢。”
鄧平家的見楚維琳心情愉悅,自然是順着她的話,道:“看來肚子裏的這一個是個活潑的,等他出了娘胎,定會帶來許多樂趣呢。”
說孩子的好,誰都愛聽。
楚維琳也不例外,摸着還未顯懷的肚子笑得溫柔:“也有人與霖哥兒一道玩了。在京裏的時候,霖哥兒就挺喜歡聆姐兒的。兩個小的一道長大,也有個伴兒。”
等說了些金州事體,楚維琳便問起了渝州那裏的情況。
鄧平家的斟酌了一番,緩緩說了起來。
那時,楚維琳和常郁昀啓程了。鄧平家兩口子便随着常郁曉,在城中很低調地安頓了下來。
幾日之後,常郁昀使人送回來的耳墜子便到了鄧平家的手中,常郁曉看着那耳墜子,眼睛幾乎要滴出血來,恨不能立刻去費家問個清楚明白,可也隻能忍着。
又過了七八天。徐氏趕到了渝州。風塵仆仆一路來的,幾乎是日夜兼程,徐氏都扛不住了,更别說底下的車夫丫鬟小厮們了。
照徐氏的說法,常郁明獨身從渡口趕回京中,就和老祖宗說了宋大人的事情,老祖宗自不會耽擱。讓常郁明與常郁晔兄弟兩人去安華鎮打聽情況後,再往渝州去。
常郁明兄弟才出京沒兩三日,京裏便收到了常郁曉千裏加急送回來的信箋,老祖宗一看,事關翡蘭那丫鬟,氣得當時就砸了一柄玉如意,直說當初就不該留了這個禍害,一并打死了就不會添了這麽多麻煩了。
常恒翰當即問了晨安,晨安嘴巴硬,咬死是爲了常恒翰才如此做的。引得老祖宗對常恒翰都有了幾句怨言。
常恒翰也是連連歎氣,他把晨安留在了身邊,卻給了他機會,使得常郁映逃了親。
老祖宗叫他先收拾了晨安,常恒翰卻隻把人關押着,說要先審,好歹弄明白那華婆子的來曆再說。
晨安那裏。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已經舍出了命去了,旁人還能拿他如何。
晨安不肯說清楚,可府裏自有明白人。
楚倫歆趁着這個機會喊破了常郁晖害死了晨萍,拉着柳氏和過府來聽消息的塗氏哭了一場,說這家裏平平順順的日子,到底要叫長房牽連到什麽地步才滿意了?
溢哥兒小時候遭了罪差點兒就夭折了,常恒熙與葉語姝徹底斷了與常府的關系,常郁暖替常郁映嫁去嶺西,常郁曚的婚事也因爲常郁晖的事情起起伏伏,這麽下去,等真的尋到了常郁映的下落,常府在京裏還要再丢一回人。
又說常恒翰不肯處置晨安,莫非裏頭還有什麽貓膩不成?
老祖宗本就是心煩意亂的,叫楚倫歆一鬧,愈發怒不可遏,氣得罰了她一回。
楚倫歆對着妯娌兩人又是一通訴苦,塗氏在旁連連勸說,總歸是分了家了,真的不行就徹底離了這宅院,能少牽連些就少牽連些。
楚維琳聽到這裏,心裏也有數,楚倫歆這是借題發揮,老祖宗心知肚明,幹脆火上澆油,這般發酵下去,三房搬離大宅,也不是那麽遙遠了。
而徐氏,依着常郁曉信上的安排,收拾了一些箱籠,帶着聆姐兒出發了。女眷出門,多有不便,徐氏在安華鎮裏與常郁明會合,與他一道往渝州去,而常郁晔,留在安華鎮尋找那個消失了的婆子和馬車的線索。
徐氏是盡力趕路了,虧得是走得水路,才沒有叫那些箱籠拖累了速度,聆姐兒年紀雖小,但坐船倒是不礙的。
徐氏雖然有些疲憊,但還是仔細聽鄧平家的說了渝州這兒的情況,看見那隻耳墜子時,她接連歎了幾口氣。
第二日,鄧平家的就陪着徐氏去拜訪了費夫人。
徐氏對費夫人的喜好脾性都有了了解,接觸起來并不困難,又去看了那三處宅院,最後選了與費夫人家最近的一處院子,當日便搬了過去。
一車車箱籠運到了永平巷,指揮的婆子們衣着打扮很是不俗,巷子裏都曉得,這新搬來的孫家夫婦,手裏很有銀子。
徐氏收拾好了院子,擺了宴席,請了費夫人與左鄰右舍的夫人們過來吃了酒,伺候的丫鬟們穿戴的好東西叫人挪不開眼睛。
有一位姓杭的夫人吃了幾杯酒,拉着徐氏道:“果真是京裏過來的人家,吃穿用度就是與我們這樣的不一樣呢,你那丫鬟們用的镯子,就差不多是我給姑娘壓箱的東西了。哎!”
徐氏笑着謙虛了幾句,道:“我雖初來乍到,但也曉得,渝州這裏隻是金石鋪子裏師傅們的手藝弱了些。并非是姐妹們用不起好東西。可去京裏買吧,又怕他們欺外來客,亂喊價錢吃了虧。”
這話說得衆人愛聽,紛紛附和了幾句,和徐氏打聽起京中金石鋪子的價格。接連點頭一番,表示并非自家銀子少,而是的确沒遇見合适的。
說了一番首飾,自然有人提到了費夫人手中的好東西,徐氏笑盈盈看着費夫人,看她要如何說。
費夫人倒也不藏着,直說耳墜子中的一個給了徐氏的小姑。而對方回禮了一個珊瑚耳墜。她取來與衆人瞧了,又得了幾句贊歎的話。
徐氏本想直接問一問玉镯,可又不想過分打草驚蛇,見衆人在看耳墜,低聲與費夫人說話,直接把話題帶開了:“東西再好,也是死物。比不上自個兒争氣啊。”
費夫人一聽這話,曉得徐氏是意有所指的,她已經見過聆姐兒了,自然曉得徐氏膝下隻有一個女兒,而且,徐氏并沒有隐瞞聆姐兒庶女的身份。
事關香火,費夫人深有體會,想起自家那個傻兒子,也是心酸到不行,勸解徐氏道:“定是機緣未到。”
徐氏背過身擦了擦眼睛。繼續訴苦:“雖是庶女,我們爺喜歡着呢,我想啊,我若能生一個,即便是個女兒,我們爺也是高興的,可偏偏就沒個動靜。京裏頭。我婆母她……哎!我好說歹說才拿渝州的生意做借口,讓我們爺帶我來了渝州,若是日日在京裏,我這日子可真難過。不瞞姐姐,我都不知道尋了多少偏方了。”
徐氏知道,香火是費夫人的心病。
費夫人親生了一個傻兒子,給丈夫擡回來的妾室沒有一個能有動靜的,她急了氣了惱了,隻恨自己當初傷了身子再不能生育,若不然,别說如今三十幾歲,便是四十幾歲,也要博一把的。
因而這樣的話題特别能引得費夫人的同情和共鳴,一來一去的,費夫人與她越發交心了,甚至相約了去附近的廟裏上香求子。
在徐氏接近費夫人的過程中,鄧平家的也沒有閑着,毛婆子在渝州的人牙子們之中,很有手段和能耐,她收了那麽多銀子,自然給鄧平家的帶回來了一些訊息。
去年,接了那筆生意的人牙子姓郭,在渝州城裏擺了個燭火攤子,生意不溫不火的,暗地裏做些見不得人的生意。
有些話鄧平家的不好說,粗粗指了個意思,楚維琳會意,那郭婆子做的事情,大約就和水浒裏的王婆差不多,買人、賣人、接生、拉線,但凡有利可圖的,她都會去做。
毛婆子當初因着這生意不清不楚的怕惹麻煩壞了名聲而不做,郭婆子可不會管這麽多,華婆子尋到她那兒,郭婆子便去了。
說好的三個水靈靈的姑娘,到了馬車那兒,竟然跑了一個,郭婆子不太高興,華婆子更是怒不可遏,與那馬夫大吵大鬧了一頓,也因此忽略了搜常郁映的身。
最終是談妥了價格,郭婆子這邊付了銀子,轉頭就把人給賣了出去。
“可是賣給了費夫人?”楚維琳追問道。
鄧平家的點了點頭:“就是費夫人。”
雖然心裏已經有了底,但楚維琳還是有不解的地方,費夫人要買人,城中這麽多人牙子,其中不乏像毛婆子這種在官府記了名、口碑又好的牙婆,爲何會去找一個做暗地裏營生的郭婆子呢?
楚維琳問了鄧平家的,鄧平家的解釋道:“聽郭婆子說,費夫人想買模樣好些,又是好出身的姑娘。郭婆子當時也不解,後來才曉得,這姑娘買回去,可不是做丫鬟使喚的,而是在給費家的傻兒子找媳婦。”
說到這裏,鄧平家的頓了頓,後頭郭婆子的那些話實在不好聽,她聽着都不舒坦,越發不知道怎麽和楚維琳說了。
郭婆子自己做的就是損人的行當,可她嘴巴也損,背地裏把費夫人罵得分文不值,說是那傻兒子已經傻得沒有救了,連吃飯喝水都不曉得了,旁的事情更加不懂了。
一個二愣子娶媳婦,什麽都不懂的,怕是新婚夜辦事體都要一群丫鬟婆子伺候着,和那等風、流地方,一群老妖婆教姑娘有什麽區别?無論是誰,當場都要羞得恨不能撞死了。
偏偏費夫人又有這麽多要求,又要模樣好,又要出身好,不肯“擡舉”平民小戶養出來的女兒,一定要是打小叫下人伺候着長大的姑娘,這樣以後得來的孩子才不會失了身份,沒了出身。
可這樣好的姑娘家,除非被拐被騙,怎麽會淪落到要人牙子手中?費夫人隻能找郭婆子這種做暗地營生的,才有可能碰一碰運氣。
結果,郭婆子送來了常郁映。
費夫人一看常郁映,就格外滿意,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好出身,再翻了常郁映随身的行李,裏頭的幾套衣物,尤其是内裏**的料子做工都很出衆,不是尋常人家會用的,又翻出了那耳墜子和玉镯,費夫人當時就驚喜萬分,郭婆子也因此多拿了好些賞銀。
至于另一個丫鬟,下乘了些,費夫人不願意要她,讓郭婆子另外處理了。
常郁映被留在了費家,後頭到底如何了,郭婆子一概不知。一開始,她有些提心吊膽的,過了幾個月,見半點兒事情沒有,就大膽起來,雖不會到處說這買賣的事情,但拿賞銀換了不少好酒,日子滋潤了。而毛婆子能尋到郭婆子,也就是因爲她那段時間手上銀子實在是太紮眼了些。
清楚常郁映被賣給了費夫人,常郁曉和徐氏還是沒有貿然行事,常郁映的事情是家醜,在安排妥當之前,他們不想鬧大了。
又過了幾日,袁青松到任了。
費夫人一看楚維琳說得很準,又見常郁曉出入府衙,對徐氏更加信任了些,見徐氏在佛前求子求得誠心,便給了她一個方子。
徐氏拿着方子,很是詫異。
費夫人說,若是不求一定生個兒子,這方子還是靈驗的,她沒有給家中那些姨娘吃,是擔心萬一生了一堆姑娘,養起來費心費力的,徐氏隻求有孕,不在乎男女,這方子一定管用。
徐氏心裏不信,嘴上還是問了費夫人,這方子可有人用過?是不是真的靈驗?
費夫人笑着點頭。
徐氏看她那個笑容,心裏就一陣惶恐,隻覺得陰險無比,不由暗暗想,莫非這方子她已經用在了常郁映身上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