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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氏不是一個美人。
即便是她還在閨閣之中時,也隻能叫人誇贊一句清麗可人,離一個美字,相去甚遠。
而如今,她已經年過三十,那股子清麗也淡了許多,雖還沒有露出歲月的痕迹來,但也與尋常婦人無二。
尤其,塗氏面對的還是柳氏。
柳家無論男女,姿容無雙,柳氏又是其中喬楚,一颦一笑自有味道,叫柳氏自個兒來說,不去說她的姐姐們,這個家裏能與她一較高下的也隻有過世的吳氏太太了。
可偏偏,柳氏看着低頭啜泣的塗氏,生出了一絲不忍和心疼來。
明明不是那麽好看的人,哭起來卻叫柳氏都揪心了。
柳氏歎了一口氣,她知道,是因着塗氏的這番話,牽動了她的内心而已。
“二嫂啊,我是看着你進門的,做人媳婦不易,做老祖宗的媳婦麽……”柳氏撇了撇嘴,歎了一口氣,“況且你又是填房,你便是不與我說,我也記得從前的事情。以前總勸你,媳婦熬成了婆就好了,可如今想想。頭上老祖宗還在,底下的媳婦,你又教訓不得,不像我,有時候真氣得不行了。拿郁明媳婦出一頓嘴上脾氣,雖然曉得不好,但好歹有個撒氣的去處。”
“你是真真了解我的,”塗氏握住柳氏的手,睫毛晶瑩一片,聲音沙啞,“郁昀畢竟不是我親生的。本就因着我。他和老爺的關系就磕磕絆絆了的,我再朝他的媳婦置氣,那還得了了呀。
所以啊,我和郁昀媳婦一直是各管各的,不在一道處着,就沒那麽多矛盾。她有心來請安喚一聲‘太太’,我偶爾得了空去看一眼霖哥兒。也就到底了,做女人都不容易,何必彼此找不自在?
就因着這個,我就想,和老祖宗之間,不如也如此吧。我們還在明州的時候,距離遠也就少些矛盾了,也免得我們老爺夾在中間,左右爲難呐。”
柳氏聽了這番推心置腹的話,少不得多安慰了塗氏幾句。道:“既如此,也就搬出去了,不過,來回也就一點兒路,多回來看看我們,我啊,在這個家裏能說說話的也隻有你和五嫂了。”
塗氏含淚應了。拿帕子拭了眼淚,眼睛看起來不那麽紅、腫了,才帶着人回了清蘭園。
塗氏和柳氏的這一出,自有人傳回來告訴楚維琳。
當時隔着遠,哪個也沒聽清楚兩位太太到底說了些什麽,但楚維琳大緻能猜得到,聽說了塗氏哭得很是傷心,柳氏似乎被瞞混過去了,心裏不由道,果真是全憑演技,塗氏這出戲可夠厲害的。
常恒淼讓人去外頭尋了幾天的宅子。
二房的人口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算少了,尤其是從前,占了清蘭園和霁錦苑兩處大院子,住得格外寬敞,一下子要收緊了地方,多少有些不自在。
好在,常恒淼也不是隻會享樂的性子,明州那兒他們是住在府衙裏的,地方也說不上大,不也過了這麽多年嗎?
幾日後,看中了兩處宅院,常恒淼便讓塗氏跟着去瞧瞧,做個選擇。
塗氏讓韓媽媽來請楚維琳,楚維琳思忖了一番,還是拒絕了,隻說一切交給塗氏來定。
韓媽媽苦着臉回去,路上遇見柳氏身邊的婆子,忍不住抱怨了幾句。
“主子們定主意,底下人受苦,哎!我們太太也是好心,想着往後一處住着,也問問五奶奶的意思,可……也不怪五奶奶,定是五爺爲着分家的事情,還惱着二老爺,五奶奶若是去了,回頭指不定還要讓五爺埋怨。”
都是做下人的,彼此知道苦處,互相安慰了兩句,也就作罷了。
塗氏出府去瞧了一回,定了石清胡同的一處宅院。
石清胡同離常府,坐馬車隻要兩刻鍾,來往也算方便,胡同裏幾家宅子,住的都是官宦人家,清淨些,也規矩些。
宅院不大,卻是五髒俱全,内外院分明,園子裏有水有石,收綴出來之後,也是不錯的。
租金不算便宜,塗氏幹脆狠狠心,與那東家來回磨了幾日,讓人家松了口,賣了出來。塗氏手中有些閑錢,心疼是心疼的,但畢竟是自家院子,舒坦些才好。
青石胡同那兒定下了,三房四房的牆也起得差不多了。
霁錦苑裏,流玉指揮着人手收拾東西,她得了楚維琳的吩咐,曉得不久後怕要去任上了,因而把常用的和以後要留下來的分開了收拾,圖個省事方便。
清蘭園裏也忙碌着,收拾出來的箱籠,分了幾次往新宅子裏挪。
二月十八日,是個好日子。
再要擺出與塗氏不親近的态度,楚維琳也不得不陪着塗氏去新宅子裏祭竈,點燈。
楚維琳是頭一回到青石胡同裏來,見此地清幽,倒也喜歡,入了宅子一看,深知塗氏是下了血本的。
塗氏一面走,一面與楚維琳道:“這宅子去年才修繕過,我看着也沒什麽要再修補的地方,隻叫人重新刷了白牆紅柱,各處院落的題字沒有換,回頭郁昀和老爺若不喜歡,換了就是。主屋這兒,我就住下了,東跨院讓郁晚住,西跨院給蘇姨娘,郁曜搬去前院住。西邊那兒的院子你們夫妻住去,前後兩進。比不得霁錦苑裏,先将就着吧。”
楚維琳對此也沒有什麽不滿意的,他們夫妻帶着霖哥兒,兩進院子足夠住了,況且。大約也住不上多久。
等點了燈,便一道回了常府。
點燈點上三天三夜,便正式搬了過去。
新宅子裏開了宴席,常恒逸被柳氏壓着,一塊過來吃了杯酒,餘下的多是塗家的親戚。
夜裏住了新院子,雖是把霁錦苑裏的舊家什都搬了過來。楚維琳還是有些不習慣。
常郁昀見她睡得不踏實。寬慰道:“一處住着,也不用去找不痛快,左右我們住不了太久。”
楚維琳聞言,晶亮着眼睛看他,道:“可是文書下來了?”
常郁昀伸手,輕輕捏了捏楚維琳的鼻尖,動作親、昵:“還沒有。不過也就這幾日了。”
“我們是走了,五叔母那兒,不曉得何時從府裏搬出來。”楚維琳有些擔憂,雖然法子都是想好了的,不過局勢時時在變,也要随時調整計劃,可沒有親眼瞧着三房離開常府,她多少有些不放心。
“有老祖宗拿主意,五叔父與五叔母也是機靈人,琳琳你就少操些心。”
楚維琳聽着在理。況且,她便是操心來,操心去,也沒有什麽作用,不如就此摁住,不自尋煩惱了。
住了兩三日,總算習慣了些。
楚府那兒。蘇氏過來遞了帖子。
楚維琳陪着蘇氏在新宅子裏四處走了走,蘇氏斟酌着開了口,道:“既然分出來了,就莫要東想西想了。我看這宅子不錯,你婆母是打定主意就此長住下去了的。”
塗氏确實是要長住,楚維琳和常郁昀倒也不會爲了一處宅子去和常郁曜論一番高低,塗氏也不是那等子糊塗人。
這些事情,楚維琳不想拿出來與蘇氏說道,隻點頭,道:“也就頭幾天不習慣些。說起來,家裏好久不曾娶過新媳婦了。”
蘇氏就是爲了這事兒來的,聞言喜笑顔開:“可不是嘛,現在日子定下來了,該準備的可是一點兒也不敢馬虎。二房那麽個情況,祖母的意思,自然是能幫襯着的多幫襯着些。”
楚維璟和葉語姝的大日子定在了三月二十五日,離現在也不到一個月了。
楚維琳從他們定親起就盼着的,也是高興不已。
可算算日子,總有些心虛。
等常郁昀外放的文書下來了,若是任地太遠,他們少不得要匆忙啓程,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杯喜酒了。
楚維琳把這意思與蘇氏說了。
蘇氏知道官場規矩,拍了拍她的手:“總歸是前程要緊,若是要提前走,使人回府裏來說一聲。”
等去塗氏跟前問了聲安,蘇氏便先回去了。
三月初時,外放的文書總算下來了。
楚維琳盯着那上頭的地名,暗暗歎了一口氣,金州知州,金州那地方,可一點也不近。
金州屬江南道,離常恒淼曾經任職的明州府不過五六天的路程,可經濟上卻有天壤之别。
明州近海,在江南之中都是數一數二的富饒之地,金州卻是靠山,條件艱苦些。
常郁昀去了書房,常恒淼對金州有些了解,少不得與他多交代些。
楚維琳坐在榻子上,算了算日子。
天氣已經暖了,水路通暢,從水路走,到明州在換車馬,趕到金州,少不得也要一個半月。
到任的期限定在那兒,路上肯定免不了拜訪相熟的人家,耽擱一番,就有些緊巴巴的了。
怕是,真的吃不上楚維璟的喜酒了。
楚維琳心中遺憾,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常郁昀與常恒淼商議之後,定了七天後啓程。
日子一下子忙碌起來。
夫妻兩人去了常府裏,與老祖宗說了外放的事體,兩位叔伯對常郁昀有些交代,楚維琳便陪着老祖宗說話。
老祖宗抱着霖哥兒親了又親:“哥兒這麽小,一路上颠簸,可要當心些。”
柳氏皺着眉頭,道:“不如叫郁昀先去,郁昀媳婦在京城再住一住,等哥兒再大些,再去金州?”
“郁昀身邊總要有個人照顧,”老祖宗不贊同地看向柳氏,搖了搖頭,“他不喜旁人伺候,他媳婦不跟去,屋子裏誰打理誰做主?哎,老婆子也是年紀大了,不然就把霖哥兒帶在身邊,免得他吃苦頭。”
楚維琳曉得老祖宗就是嘴上一說,她可不會把霖哥兒留在常府裏,便接了話過去:“虧得是走水路,我沒有坐過船,但聽我三姐姐說過,很是平穩舒服。等到了明州換了車馬,也就幾日工夫。老祖宗和叔母放心吧。”
又去宜雨軒裏看望了楚倫歆,聽了她一通交代,等陪着老祖宗用過了晚飯,才回了青石胡同。
翌日一早,一家人又往楚府裏去。
楚證賦在江南多年,雖是告病回京了,但對那兒的情況還是知根知底的,連着寫了幾分書信,讓常郁昀交給幾個老相識,以便到了任上也能多些關照。
何氏收綴了幾樣貴重東西交給楚維琳,道:“維琇嫁在紹城,離金州雖還有幾日路程,也比京城近多了。這些東西,我不放心請别人捎去,維琳你若得空了去看維琇,就幫我交給她。她一個人在紹城這麽多年,也沒見過娘家人的面,你幫伯娘去看看她,也好讓她高興高興。”
楚維琳讓流玉收好了東西,同在江南,賀家又是望族,她于情于理也要去拜訪的,自然點頭應下了。
璋榮院裏,聞老太太精神欠佳,聽說她要遠行,也有些舍不得,楚維琳挑了些高興事兒與她說,又說了流玉的事體,聽說胡嚴是個有志氣的,聞老太太也樂了,笑言等他中了再登門。
傍晚時,楚維璟回來了。
楚維琳去迎他,笑盈盈讓流玉送上了大禮:“我吃不上喜酒了,先送了禮物,三哥哥莫怪。”
明明是笑着說的,可楚維琳就是覺得胸口堵得慌,鼻子一酸,眼睛紅了。
楚維璟個頭竄的高,他微微彎下腰來,笑着拍拍楚維琳的頭:“這麽饞我一頓酒?”
楚維琳正難受,聽了他這麽一句打趣,忍不住笑了出來。
見楚維璟還似小時候一般待她,楚維琳心裏暖暖的,想了想,道:“三哥哥送我出的門,我卻見不到你娶媳婦,我一直盼着你娶語姝妹妹的,這回不能親眼見了,我覺得,虧欠了你們。”
楚維璟笑意更濃:“怎麽會呢,我送你上轎,你幫我牽了紅線,若不是你,我怎麽能娶到她。”
這麽說,似乎也有些道理。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把哭意全部逼了回去,今日說的是喜事,斷不能哭出來的:“那三哥哥要答應我,一定要好好待語姝妹妹,不能欺負她。”
其實,楚維琳心裏知道,楚維璟一定會好好待葉語姝的。
他親眼目睹過父親變心,母親與妹妹慘、死,他辛苦查明了真相,告慰了母親在天之靈,這樣的一個人,是斷不會讓他的妻兒再受這樣的罪過的。
楚維璟和葉語姝,都是她格外珍視的人,她已經扭轉了前世的不興,也改變了他們的人生,爲的,就是讓他們能夠好好的活着,與她一般平順幸福。(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