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的手不住發抖,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慌的,她招呼了幾個丫鬟婆子過來,幫着替常郁曉收拾了一番,又費力氣扶他起來。
常郁曉緩了好久,才總算能邁開了步子,見徐氏急得眼眶都紅透了,到底心下不忍,擠出了一個笑容:“沒事兒。”
徐氏顧不上哭,架了常郁曉回去。
盧氏握緊了身邊怯怯的岚姐兒的手,吩咐兩個媽媽道:“扶爺起來,我們也回去了。”
盧氏說完便走,經過常郁晔身邊時,她隻是頓了頓腳步,斜斜瞧了他一眼,又悶頭走了。
楚維琳看在眼裏,不由有些唏噓。
她在盧氏身上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雖然她們面臨的問題并不完全相同,可夫妻之間,若走到了這一步,心結不解,就再無琴瑟和鳴的那一日。
即便還綁在一塊,盧氏與常郁晔也已經越行越遠。
長房那兒的事情,輪不到楚維琳置喙,她也不會傻傻地湊過去摻合,與常郁昀一塊回了霁錦苑。
在室外待了會兒,身子的熱氣散了不少,即便是抱緊了手爐,還是覺得冷了,直到入了屋子裏,稍稍坐了會兒,才舒坦了。
楚維琳一面梳洗,一面問流玉:“明兒個霖哥兒抓周。都準備好了嗎?”
流玉抿唇直笑:“奶奶昨兒就問過一回了。您放心吧,都妥當了,奴婢剛才又理了一遍,不會又差池的。”
楚維琳颔首笑了:“你看我,就顧着瞎操心了。”
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明時。水茯趁着替楚維琳更衣的工夫,道:“大爺與三爺還跪在祠堂裏。”
常郁昀聞言,問了一聲:“還熬得住嗎?”
水茯垂眸,應道:“奴婢不曉得。”
常郁昀緊了眉頭,直到方媽媽抱了霖哥兒進來。
霖哥兒的第一個生日,老祖宗極爲看重,找了一匹宮裏賜下來的紅色綢緞料子替哥兒做了套新衣裳。又怕他天冷凍着。邊角做了頂帽子,這一身穿在身上,霖哥兒看起來格外喜氣,就和百子圖中嬉笑打鬧的小娃娃一般。
楚維琳笑着接了哥兒過來,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捏着兒子的小手,道:“跟個善财童子似的。”
常郁昀跟着笑了。
一行人往松齡院裏去。昨夜雪未停,即便丫鬟們天未亮就起來掃雪,這路依舊不好走。
倒是霖哥兒愛看雪,依依呀呀求着常郁昀給了他一顆南珠大小的雪塊,他捏着揮着玩得不亦樂乎,又興高采烈地想把雪塊往嘴裏湊,叫方媽媽攔住了。
等入了老祖宗屋裏,裏頭沉悶的氣氛因着霖哥兒的到來一下子熱絡了幾分。
憂心忡忡的徐氏眼睛一亮,朝霖哥兒拍了拍手:“啊呀我們的霖哥兒來了,今兒個可真好看。來叫伯娘抱抱。”
楚維琳猜得出徐氏的想法,不過是爲了逗老祖宗開心,好讓老祖宗網開一面,讓常郁曉别跪在祠堂裏了。
說實在的,楚維琳也不想那兩位一直跪着,大過年的,都是一家人。還是和和氣氣的好,況且又是霖哥兒生辰,一會兒還要去祠堂裏磕頭的,結果兩個伯父跪在裏頭,實在尴尬。
楚維琳把霖哥兒交到了徐氏手裏,徐氏養着聆姐兒,抱孩子已經是習以爲常了,她笑盈盈逗了霖哥兒,與老祖宗賠笑道:“您看,哥兒可真讨喜,這眉眼,這小嘴兒,啧啧。”
老祖宗心裏再不落位,對着霖哥兒,還是和顔悅色的。
霖哥兒本就愛笑,加之昨夜裏睡足了,這會兒正是最活潑最愛鬧的時候,沖着老祖宗伸出雙手,張嘴道:“抱,抱,抱。”
老祖宗的笑意忍不住了,趕緊讓徐氏把霖哥兒抱給他,又是親又是摟的,根本不願意松了手。
常恒翰挑了簾子進來,見了這一幕,猛得想起了昨夜裏常恒淼說的話。
三房的常恭溢跟着他父親在念三字經了,老祖宗總說他乖巧聽話,二房的常恭霖如今是老祖宗的心尖尖,恨不能什麽好東西都給了他,可他長房,就隻有兩個姐兒,等再過兩年,若還是沒生養個哥兒出來……
難道真的要厚着臉皮去跟其他幾房,去和族裏談過繼嗎?
常恒翰生着悶氣,面上倒是恭敬地向老祖宗行了一禮。
老祖宗卻似沒聽見一般,隻與常郁昀道:“時辰也不早了,一會兒就帶霖哥兒去祠堂裏叩拜了祖先大人們,就等着親戚們來觀禮吧。”
常郁昀應了,借着霖哥兒的面子提了一句:“大哥和三哥還在祠堂裏……”
老祖宗哼了一聲,揮手道:“你等祭拜了祖先大人們之後,再叫他們各自回屋裏去,免得叫親戚們看笑話!”
有這句話在,衆人的心也就放下了。
伺候老祖宗用了些早點,一行人往祠堂去。
霖哥兒由他爹爹抱着進了祠堂裏,楚維琳是女眷,隻能站在院子裏。
徐氏陪她一塊帶着,輕聲道:“多虧了霖哥兒,不然老祖宗怕是還不會松口。”
楚維琳問她:“昨夜三伯什麽時候來的祠堂?”
“從松齡院裏回去,匆匆換了身衣服就過來了,我本來想讓他在暖和暖和,喝點兒姜湯再走,他不肯,最後好說歹說拿了兩個手爐,一個自己用,一個給大伯,這會兒怕是已經涼透了。”徐氏歎息道,見四周丫鬟婆子們都離得有幾步遠。壓着聲道,“大嫂沒過來呢,今早上又說病倒了,我看她是心病,自己跟自己怄氣。”
楚維琳苦笑道:“換哪個不得氣死了?難道三嫂你咽得下這口氣?”
徐氏面上一紅。常郁曉和屋子裏的丫鬟不清不楚的,她都已經氣得不行了,何況是像紅箋那樣的情況?面子裏子一概都沒了,換作是她,一腳就把丈夫踢下床去,大不了魚死網破,大家都别過日子了。她讪讪笑了。道:“咽不下,大嫂卻又不得不挺着,哎!做女人呐,就是難!說起來啊,五弟妹,我是真羨慕你,還有五叔母。還有二嫂……我是不喜歡二嫂,但我嫉妒她。”
羨慕嗎?
楚維琳往祠堂裏看了一眼,常郁昀熟悉的背影清晰可見,胭脂色回字暗紋的袍子格外打眼,那是楚維琳清晨親手替他穿上的。
夫妻和睦,兒子伶俐,又無妾室通房的煩心事,在旁人眼裏,她大概真的是值得羨慕的對象吧。
可隻有他們夫妻自己清楚,今日這般的美滿。是建立在前世的無限失望和痛楚之上的,前世的經曆不僅僅給了他們一個新的開始的方式,也讓他們懂得了夫妻之間到底應該怎麽去相處。
不是把什麽痛苦糾結都悶在心裏,不是不去正視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而是把能解開的心結一并解開,相信對方,互相扶持着過日子。
如今的她。有什麽事情都會和常郁昀商議,同樣的,常郁昀也不會瞞着她什麽,敞開心扉了,很多事情就簡單了。
若沒有前世,就算給他們一個對的開始,也許,這日子一樣是磕磕絆絆的吧。
思及此處,楚維琳淺淺笑了:“畢竟是兩個人,總要一番磨合的,我和我們爺打小就認得,從前争得多了,來來回回的置氣,如今也就不争了。三嫂,我瞧着你和三伯之間,這些日子好了許多了。前兩年磨合過了,順着現在這般走下去,将來也會更有起色。”
這話徐氏愛聽,她和常郁曉可沒有鬧到過不下去的地步,自然想要謀個好日子來。剛成親那會兒各種問題纏身,三五不時鬧上一番,連陪房媽媽都勸她,感情是處出來的,絕不是吵出來的,可他們就是安生不得。
徐氏自己清楚,她身上帶着刺,在娘家那兒爲了前程爲了地位和“妖魔鬼怪”鬥法的十幾年,讓她身上充滿了戾氣。
哭了鬧了吵了,到最後,還讓一個通房丫鬟趕在了前頭。
好在,她穩住了,她真誠待聆姐兒,常郁曉寵女兒,又見她是真心實意爲姐兒好,也不再拒她于千裏之外了。
夫妻之間有了聆姐兒做協調,這日子過起來,真比前些年強太多了。
徐氏把鬓角的亂發挽到耳後,笑道:“承你吉言,我呢,以前是見一個恨一個,現在就放平了心,這輩子不盼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了,就盼着能過稍稍舒心些的日子,有些事情啊,睜隻眼閉隻眼,總比把自己氣死了強。哎,我比不上你和二嫂,可回過頭去瞧瞧,總比大嫂好些。”
這番話說得掏心掏肺了,楚維琳懂她,徐氏的這個心态是這個世界好些女人都常有的心态,在這裏,兩個人的婚姻才是少數的。
環境決定了心态,這一點是不假的。
就好像她曾經生活過的那個世界,人人都是奔着一生一世一雙人去的。
“三嫂,你從前是眼中容不得半點兒沙子啊……”楚維琳彎了彎唇角。
徐氏也笑了:“是啊,又天真又傻,可我真的那麽盼過。”
這一句“盼過”聽得人心裏一顫,忽然間就生出感慨來,楚維琳失笑道:“當真不像是這裏的姑娘。”
徐氏沒懂楚維琳的話,追問了一句:“那像哪裏的姑娘?”
楚維琳望着天空,雪已經停了,遠處東方露了霞光,金燦燦的好看極了,她道:“像一個從小就生活在一個男人隻能有一個女人的地方,不能有妾不能有平妻,一生一世一雙人。”
徐氏怔了怔,半響笑得苦澀:“若真有那樣的地方,那裏的女人來了這裏,豈不是要氣得把這屋頂瓦片都掀翻了嗎?”
楚維琳被徐氏的說法逗笑了,可笑過了之後,心裏又有些空蕩蕩的,啞聲道:“大概吧……也許會被這天天女戒閨訓,磨得再也直不起腰來。”
徐氏沒有再答,常郁曉搖搖晃晃出來了,她急匆匆迎了過去,扶住他道:“爺,屋裏備了姜湯了,回去喝了,沐浴去了寒氣,歇一覺就爽快了。”
常郁曉冰冷的手拍了拍徐氏的手,以示安慰,又扭頭去看常郁晔。
常郁晔精神極差,嘴唇幹裂,整個人站都站不直了。
常郁昀朝楚維琳招了招手,讓楚維琳抱了霖哥兒,道:“大哥這個樣子,我先送他回去,很快就回來。”
楚維琳不好攔他,颔首道:“你一個人吃力,叫個有力氣的婆子搭把手,我先回老祖宗那兒。”
祠堂前,各自散了。
楚維琳見常郁昀扶着常郁晔走遠了,攏了攏鬥篷,抱着兒子去了松齡院。
老祖宗沒瞧見常郁昀,不免問了一句。
楚維琳解釋道:“大伯看起來身體不太爽快,爺放心不下,先送大伯過去了。”
兄弟友善,老祖宗也沒有什麽好挑剔的,微微點了點頭。
等了兩刻鍾,常郁昀才回來,與老祖宗道:“大哥昨夜裏受了寒,有些起熱,已經請了大夫了。”
老祖宗眉頭微微皺了皺,哼道:“郁晔受了寒,他媳婦也病着,剩下一個岚姐兒可憐兮兮的,段嬷嬷,讓人去接了岚姐兒過來,這幾日跟着我過。”
段嬷嬷應聲去了。
楚維琳和常郁昀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清楚,老祖宗不是擔心岚姐兒沒人照顧,而是她看到了岚姐兒這些日子的變化。
自從父母失和之後,岚姐兒一改從前愛笑朝氣的模樣,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怕人了,這麽下去,那兩口子還沒鬧出個結果來,岚姐兒的性格怕是要扭不過來了,與其跟着她父母,不如接到松齡院裏來,好歹白日裏還有霖哥兒、聆姐兒與她一道。
岚姐兒随着奶娘來了,一言不發地依着老祖宗坐下了。
徐氏那兒遣了人過來,說是常郁曉一切都好,就是有些疲乏,已經睡下了,但她盯着時辰的,絕不會錯過了霖哥兒抓周的吉時。
老祖宗聽了傳話,緩緩點了點頭,徐氏這些日子比可盧氏機靈多了。
而前頭也來了人,說是楚家來觀禮的親戚們已經到了府外頭了。(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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