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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算計(五)

楚倫煜笑了。

他自從入朝爲官之後,一直都在翰林院裏任職,即便是有外放的機會,他也選擇了留守京城。

最初時,是爲了章老太太,楚證賦常年在任上,作爲兒子,他若也離開了,章老太太難免孤單。等娶了江氏生了兒女,他越發舍不得遠行,畢竟,章老太太是不會願意讓他帶着妻兒赴任的,他也不想留他們在京中苦守。再後來,江氏過世,兒女年幼,他放心不下。

到了現在,楚倫煜想,他大概已經習慣了,也沒有想要去曆練的心了。

聽常郁昀提起,楚倫煜起初有些擔憂,他怕常郁昀孤身赴任。雖說男兒志在四方,可作爲父親,他不願意讓女兒受委屈。

可聽常郁昀說完,楚倫煜才曉得自己想錯了,他們是想夫妻一道去遊曆,這是他曾經想帶着江氏去做卻又沒有做成的事情。

心裏感慨萬千,但最多的是欣慰。

能有一個真心實意待女兒的女婿,等他去見江氏的時候,也不會被她埋怨了。

楚倫煜拍了拍常郁昀的肩,道:“我替你留意一番,若有機會,就去吧。”

常郁昀沒想到楚倫煜會這麽回答,微微一怔後笑着拱手行禮。

下衙後,常郁昀徑直回了府。

楚維琳帶着霖哥兒在松齡院裏,岚姐兒和溢哥兒在院子裏揮着手跑來跑去。後頭跟着丫鬟婆子們,一個個都不敢放松,就怕小主子們磕着碰着,徐氏抱着聆姐兒聽老祖宗說話,時不時點頭。

老祖宗面上露出了久違的輕松笑容:“孩子們圍着。我才覺得好些,這幾日的天氣實在太悶了。”

其實并非天氣悶,而是心情不舒坦。

徐氏輕輕拍着聆姐兒,與老祖宗道:“姐兒這些日子好了許多,臉上也長了些肉了,我可算是安心了。”

盧氏湊過去看了聆姐兒一眼,笑道:“小時候辛苦些。大了就好帶許多。岚姐兒剛出生時我也操心,現在,跟個猴兒一樣。”

老祖宗哈哈大笑起來:“郁晔媳婦,你拘着岚姐兒一些,等明年開春,請了女先生教岚姐兒念書,慢慢的。心也就定下來了。”

盧氏應下。

老祖宗抿了一口茶,問道:“郁晔這幾日好些了嗎?”

盧氏讪讪笑了笑:“倒是不像前陣子一般低沉了。”

“那就好。”老祖宗歎息一聲。

盧氏垂眸,笑容澀澀,她不敢和老祖宗說實話。

自從大趙氏沒了之後,常郁晔一直很消沉,常常借酒消愁,盧氏勸過幾回,可這等心病,豈是她寥寥數語能夠寬解了的?好在這兩天是稍稍好了些,空閑時就在竹苑裏翻書打發時間。盧氏悄悄去探過兩回,見他沉心書冊,也算是松了口氣。

好歹,比整日喝酒強。

竹苑本就是修來給幾位爺藏書的地方,也有軟榻可做休息,此時是夏日裏,不用擔心着涼。常郁晔即便夜裏睡在了竹苑裏,盧氏也還算放心,隻叫人每日一早送了換洗的衣服過去。

盧氏如今隻想着,興許過幾個月,常郁晔能慢慢走出陰霾。

老祖宗留了飯,衆人一道用了,才陸續散了。老祖宗留常郁昀多說了幾句話,因而他們夫妻是最晚離開松齡院的。

夏日夜裏,四處蟲鳴,亦有螢火閃閃飛過。

走到半途,遠處一個人影從月亮門後繞了出來,那人見了他們也有些意外,停了步子行了禮。

楚維琳定睛一看,是紅箋。

紅箋手中提着一個竹籃子,上頭拿布蓋着,她見楚維琳打量着,微微掀開了一個角,露出裏頭蠟燭紙錢來:“奴是給太太燒香的。奴家鄉那兒的規矩,人入土後十天要多燒一些。”

“姨娘有心了。”楚維琳看着明顯消瘦了的紅箋,問道,“姨娘入府時年紀還小,卻也記得家鄉的規矩。”

紅箋眉宇戚戚,垂眸道:“那年受災,一下子沒了這麽多家裏人,一開始是仔細操辦的,後來奴的爹沒了,娘帶着奴進京來投奔,在爹入土後的第十天,娘一直念着,拿她的一串珠花換了蠟燭紙錢來,那時候日子苦,所以奴一直記着。”

紅箋說得真切,叫楚維琳都有些難過了,她尴尬着道:“提起姨娘的傷心事了……”

紅箋卻搖了搖頭:“都是舊事了,奶奶莫要放在心上。奴先去給太太燒香,五爺與奶奶好走。”

楚維琳目送紅箋離開,偏過頭與常郁昀道:“你覺得周姨娘她如何?”

常郁昀搖了搖頭:“看不透她。”

六月到了頭,因着還在孝中,七月七這一日也是簡單過的,岚姐兒有些遺憾,粘着老祖宗說着話。

盧氏這幾日歇得不好,精神有些差。

楚維琳低聲問她:“可是夜裏太熱了睡不好?”

盧氏搖了搖頭,卻是不肯說。

見此,楚維琳也不堅持問了。

初十這日,府中收到了傳信,說是常恒淼再過三五日就能入京了。

老祖宗多年不見常恒淼了,雖然他寫回來的信總是叫她又惱又怨的,可畢竟是親生的兒子,老祖宗翹首盼着。

楚維琳猶豫再三,試着問了常郁昀一句。

常郁昀從書冊之中擡起頭來,支着下巴道:“該如何還是如何,他若是說了不中聽的,你莫要理會。”

本想着寬慰常郁昀幾句,卻得來了這麽一句話,楚維琳有些哭笑不得,可仔細想想,又覺得有些心疼常郁昀。

三日後,常恒淼回府了。

常恒逸去迎的他。常恒淼沒有回清蘭園裏換一身衣服,風塵仆仆到了松齡院裏,跪下給老祖宗重重磕了三個頭。

老祖宗紅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歎道:“恒淼,你瘦了許多。塗氏回京之後。是不是沒有在明州留了人手照顧你?”

常恒淼沒料到老祖宗開口就是指責塗氏的話,可他剛回京,不想和母親起争執,趕忙道:“不關塗氏的事,是聖上急調我回京,我路上不敢耽擱,日夜趕路。這才瘦了些。”

老祖宗聞言。面上好看一些,揮手道:“先回去梳洗一番,一會兒再過來。”

楚維琳曉得常恒淼回來了,急急帶着霖哥兒到了松齡院裏。

常恒淼回了一趟清蘭園裏,梳洗更衣之後,才又過來,一進了屋子。才發現人來得七七八八了。

彼此見了禮,楚維琳頭一回見公爹,自是不能失了禮數,把霖哥兒交給方媽媽,自個兒恭敬敬了茶。

常恒淼打量了一眼兒媳,見她模樣端正,規矩得體,便點了點頭,示意方媽媽把霖哥兒抱給他。

霖哥兒親人,見誰都笑。初見常恒淼,他也不驚,手舞足蹈笑個不停,常恒淼繃着的唇角緩緩松了,與老祖宗道:“和郁昀小時候真像。”

老祖宗也笑了,道:“可不是,都這麽說呢。”

興許是想起了往昔。常恒淼有些出神,直到霖哥兒一手揮到他臉上,他才回過神來,笑意不減。

幾個侄媳婦都是之前未見過的,常恒淼送了見面禮。

常恒淼看向常恒翰,問道:“我剛聽府裏人說,大嫂過了?”

常恒翰皺了皺眉,緩緩點了點頭:“在大牢裏沒的。二弟,這一回,是我牽連了你。”

“都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說什麽牽連不牽連的,叫大嫂娘家的事體拖了,也是沒有辦法,總歸不是全部革了職離了官場,沉寂一段時日,興許還能再起。”常恒淼道。

這幾句話,聽得老祖宗舒坦許多,連連點頭:“就是這個道理。”

常恒淼沒有接老祖宗的話茬,他眼神倏然銳利,似笑非笑道:“官場上的事體,我不會和大哥計較,可郁暖的事體,總要給我一個說法!”

常恒淼是接到了塗氏的信的,塗氏信中隻說是常郁暖配給了嶺西陳家,她不想讓常郁暖吃虧受委屈,便央了老祖宗讓常郁暖從嶺西出嫁,因此帶着常郁晚與常郁曜一道去的,也帶上了蘇姨娘。

常恒淼看着信時有些激動,随着年紀增長,在外面時間長了,他慢慢也開始反思,這些年待其他孩子太過冷淡了些,而塗氏與吳氏留下來的孩子關系緊張,也是他頗爲遺憾的一件事體。

這一回,常郁暖出嫁,塗氏這般費心費力,常恒淼很是感動,他也想過,常郁昕、常郁昀與庶妹感情深厚,見繼母如此上心,彼此關系總會稍稍往前走一些,加之嶺西陳家也是世家望族,能得這麽一門親事,也是常郁暖的幸運。

可常恒淼并不清楚,常郁暖是代替常郁映嫁過去的,剛剛回清蘭園裏,他聽韓媽媽說起,隻覺得腦中跟雷鳴一樣。

這都是什麽事啊!

常恒翰沒料到常恒淼會提起這一茬,面上有些尴尬,讪讪道:“的确是郁映的錯,也是趙氏沒有管教好她……”

“所以郁暖倒黴了?她這一去,陳家那兒寬宏大量些,我是阿彌陀佛了,萬一、萬一他們有了心結,我閨女的一生不是損在那兒了?”常恒淼氣惱道。

常恒翰拉下了臉,作爲長兄,他什麽時候叫弟弟這般咄咄逼人過,他揮着袖子道:“這時候想起郁暖是你閨女了?從小到大,你理過她幾回?你從沒把她當回事,這時候惺惺作态給誰看?”

常恒淼怒極反笑,指着常恒翰道:“她從小到大,我疼不疼她,她都是我閨女,她吃了虧,我還說不得了?”

“好了!”老祖宗重重拍了拍桌面,“這才剛回來,你們就争個不休,眼裏還有老婆子沒有?恒淼,郁暖嫁過去是我點了頭的,陳家那裏,你姨母當着家,不會委屈了她,我也相信,郁暖有本事把日子過好,你要真擔心她,多給她去幾封信。”

老祖宗發了話,常恒淼也不敢造次,隻能應了。

常郁昀下衙回府,見常恒淼已經回來了,他一時有些發怔。

丫鬟在常恒淼跟前擺了軟墊。

常郁昀看向常恒淼,隻看一眼,他就覺得父親陌生極了。

兩世加在一塊,他也說不清有多少年沒有見過常恒淼了,印象裏的父親還是三十出頭的樣子,而現在,卻已經是不惑之年了。

常恒淼的鬓發有幾縷白絲,目光也不似從前一般清澈。

這個忘記了原配,與填房恩愛甜蜜的男人,也慢慢老了。

常郁昀跪在了軟墊上,畢竟是他的父親,畢竟規矩還是規矩,可磕頭的時候他腦海裏全是前世老祖宗說過的話。

“郁昀,你氣你父親不顧你母親新故就與塗氏相親,可你如今偏愛小楚氏,又和你父親有什麽差異?”

那時候,常郁昀想,他們怎麽會一樣呢,是小趙氏陷害了他謀來的婚姻,他從一開始想娶的就是楚維琳,與曾經和母親琴瑟和鳴的父親是截然不同的。

今生,他讓楚維琳做了他的原配嫡妻,可直到面對常恒淼的時候,他恍然發現,對父親的恨意,似乎也沒有那麽“不共戴天”。

常郁昀聽見霖哥兒咯咯的笑聲,他想,大概是因爲他也做了父親的緣故吧。

常恒淼受了禮,讓常郁昀起身來,道:“我剛剛看霖哥兒,和你小時候真的很像。”

常恒淼問了些翰林院裏的事情,聽常郁昀一一答了,時不時點頭。

常郁晔端着茶盞發怔,他從前見過這對父子失和的樣子,沒想到現在卻是這番相處模樣,這就是血濃于水吧……

或許,他應該再和常恒翰談一談。

可談些什麽呢……

常郁晔苦笑,看向常恒翰,大趙氏不在了,他竟然不曉得要和父親說些什麽了。

常恒翰注意到了常郁晔的目光,他移了視線過來,卻見常郁晔匆忙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常恒翰暗暗歎了一口氣,自己的這一個長子,性子實在太溫吞了,即便是與自己争論的時候,都太過小心。

他的這幾個兒女,仔細算來,竟然沒有一個是能挑大梁的。

松齡院裏擺了接風宴,因着孝期,一切也都依着規矩。

常恒淼陪着老祖宗多飲了幾杯,這才孤身回了清蘭園。

常郁晔安頓了盧氏,接着一點酒勁,想去尋常恒翰說一說,可到了常恒翰的書房門口,聽見裏頭女人的低笑嬌喘聲,他的臉白了白,垂着的手緊緊攥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離開。(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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