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最深的秘密,便是對楚倫煜也不會吐露分毫的秘密,卻在不經意間,失言了。
腦海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避開常郁昀的目光。
或是裝傻吧,想法子蒙混過去吧,這麽離奇的事情常郁昀不會想到,随口編幾句謊話,說不定也就結了……
楚維琳一面安慰自己,一面感覺自己的掌心都出了一層薄汗,渾身上下哪裏還有絲毫涼意,在常郁昀的注視之下,就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燒得滾燙滾燙。
雙唇微微動了動,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說,楚維琳逼着自己冷靜下來,故作鎮定道:“怎麽了?”
常郁昀太熟悉楚維琳了,一個眼神一個口吻都能察覺到一些細微的變化之處,問道:“你說‘小趙氏’。”
見常郁昀問出了口,楚維琳就知道裝傻無用了,幹脆硬着頭皮胡說八道起來:“趙家姐姐喜歡你,又不是什麽秘密。你從前在竹苑裏問我爲什麽會知道大伯娘是怎麽想的,其實很簡單,大伯娘定是要幫着趙家姐姐的,甚至府裏設宴當着這麽多賓客的面,大伯娘都要爲了趙家姐姐試探老祖宗幾句。那時人人都以爲她會嫁給你,連二姑和趙家妹妹都是這麽說的。我們都說,她若進了門,不就是小趙氏了?現在她嫁去别家了。我才這麽說一句。”
一開始說得磕磕絆絆,到了後頭反倒是流利起來,似乎真是的這麽一樣事,這麽一句感歎而已。
桃花眼波光流轉,疑惑、不解漸漸散去。凝成笑意,常郁昀勾着唇角,道:“好大一股酸味。”
楚維琳輕輕哼了一聲,順勢偏過了臉,隻要能混過去,誤會她吃醋就吃醋吧。
不再四目相對,常郁昀又低頭看路。心裏百轉千回。楚維琳的一番話他是不信的。
隻是他太了解楚維琳了,隻要楚維琳不願意解釋的,他縱然疑問,縱然費心拐彎抹角地去問,楚維琳都不會說真話,與其逼到後頭兩廂尴尬,不如就由着她心思吧。
幾個丫鬟察覺到兩位主子情緒怪異。也小心謹慎起來,伺候了兩人梳洗之後,留下值夜的流玉,其餘人都退了出來。
楚維琳翻身朝裏側躺着,常郁昀吹燈落賬,月色不明,黑夜裏連近在咫尺的人都瞧不清楚。
常郁昀暗暗歎息一聲,便是白日裏,他難道就能看透楚維琳了嗎?
看不透。
前世就不曾全看透,這一生再做夫妻。看不透的地方越發多了起來。
常郁昀記得前日去松齡院裏,老祖宗說起楚維琳時贊了一句“沉靜如水”,他不知這贊歎因何而來,等水蓮說了之後才恍然大悟。
誦經時的楚維琳确實是沉靜如水,或者說,心靜得仿若看透世事的老妪一般,常郁昀依舊記得那年法雨寺中。他偶然撞見楚維琳在大殿誦經時的模樣。
豆蔻少女筆直跪于佛前,陽光隻照亮了一隅,她的影子拉得斜長,甯靜安怡,而她的聲音低沉平緩,毫無起伏波瀾,長篇經文流暢從她口中流出,真的像極了一個心如死灰的老妪,便是老祖宗誦經都不曾給常郁昀這樣的感覺。
真正的無所念、無所求、無所依托,叫人揪心痛心。
前世時,十三歲的楚維琳分明不是能這般誦經的人,便是夫妻交惡她開始禮佛之後,在很長的日子裏,她都背不了多少經文。
不僅僅如此,常郁昀擺放在慧言大師解簽的配殿裏的棋局,那不是簡單看一眼就能破解的,前世他苦心專研半月才有此解,棋藝不精的楚維琳爲何會解得開?
常郁昀心裏不是沒有猜測,隻是他不敢随意斷言。
側過身子,輕輕把背對他的楚維琳擁進懷裏,常郁昀在她耳邊低低喃了一句:“琳琳,你從哪裏來?”
沒有回答,常郁昀知道楚維琳醒着,甚至在他問了這個問題之後身子一下子緊繃了起來,但楚維琳一句都沒有回答。
緩緩收緊了懷抱,答案并不是這般重要,楚維琳不說,他便不問了,若是有一天她願意開口,他會靜靜聽她說完。
現在,他隻想告訴她而已。
“琳琳,我從五年後來。”
沉悶壓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楚維琳倏然瞪大了眼睛,這句話比那一聲“小趙氏”更讓她心驚肉跳。
五年後,五年後的常家、五年後地牢中的常家五郎,一幕幕在楚維琳腦海裏充斥,她緊緊咬着下唇才讓自己沒有發出聲音來。
她早該想明白的。
她可以重生,可以重頭再來一回,常郁昀爲何不可以?
要不是如此,那年法雨寺觀霧亭中,常郁昀怎麽能清楚說出她身上的印記?也隻有重生而來,常郁昀才能躲開趙涵憶的設計,才會金榜題名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來。
既然都是從頭再來,明知她會使的常家分崩離析,爲何還這麽固執地要娶她?
耳邊,似乎聽見了五年後的常郁昀的聲音,他抱着垂死的她,低低說着“我從一開始想娶的就是你”。
她知他執念,卻沒想到他竟執念到這個地步!
對常家的怨,對大趙氏的恨,依舊徘徊在心中,但對常郁昀,這一刻,楚維琳更深切感受到的是心痛和虧欠。
他已如此坦陳,她卻依舊要守着她的秘密。
她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整理心情,等一切都收拾好了,興許,就能開口了吧。
這一夜。各自無眠。
直到天蒙蒙亮時,楚維琳才沉沉睡去。
常郁昀起身時沒有喚她,囑咐丫鬟們不許驚擾,獨身一人去了松齡院。
老祖宗沒瞧見楚維琳,擡眼看着常郁昀。
常郁昀進退如常。依着來時想好的說辭,道:“昨夜消食時受了些涼,早上精神不濟,孫兒就叫她躺着了。”
老祖宗不置可否。
柳氏睨了一眼常郁昀有些發青的眼眶,暗暗想道,受涼是假,精神不濟怕是真的。誰知小兩口昨夜裏如何折騰的。
楚倫歆關心楚維琳情況:“請了大夫沒有?”
柳氏忙不疊點頭。應和道:“别因着年輕不注重身子,還是使人瞧一瞧。”
常郁昀依言應了。
楚維琳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身邊空蕩蕩的,手一摸被窩,沒有絲毫溫熱了。
聽見楚維琳動靜,流玉才進來,道:“松齡院那裏。五爺說奶奶昨夜受涼了才起不來身,五太太剛使人來說過,等奶奶起來了就請大夫。”
曉得是常郁昀好意,楚維琳點了點頭。
梳洗淨面,坐在梳妝台前,鏡中人如玉容顔尋不到前世蒼白影子,想起昨夜那句話,楚維琳忍不住歎息出聲。
流玉聽在耳朵裏,昨夜回來時五爺和奶奶之間的怪異氣氛她是瞧在眼裏的,今日又是這樣一個狀況。她心裏就有些忐忑了,猶豫着問了一句:“奶奶是不是和五爺鬧别扭了?夫妻之間,小打小鬧添些趣味,多了就……五爺早上不叫我們吵着奶奶,奴婢瞧着,可是關心奶奶了呢。”
楚維琳擡眸,透過鏡面看着流玉。
當陪嫁丫鬟的。除非是存了異樣心思,不然各個是盼着主子們和睦的,若有時有些磕絆,也會在一旁相勸。
“我知道。”楚維琳笑着道。
見她如此,流玉不由松了口氣,聽見外頭滿娘和人說話的聲音,道:“奶奶,李德安家的來過,似是有事要與奶奶說。”
“讓她進來說話。”楚維琳吩咐道。
李德安家的正在門外和滿娘說話,聽見傳喚,很快就進了東次間。
水茯從小廚房裏取了早飯過來,楚維琳示意李德安家的坐下,慢條斯理用了起來。
李德安家的也不着急,等楚維琳吃完漱了口,水茯收拾東西退出去了,見裏頭隻留了流玉一人,才低聲開口道:“奴婢數着日子,奶奶的葵水是不是遲了?”
楚維琳一愣,她記不清自己的日子,便轉頭去看流玉。
流玉點點頭,道:“奶奶,遲了半個月了。”
雖然記不清日子,楚維琳卻知道自己的葵水很是準時,除非心情大起大落,否則斷不會有遲了半月的情況。
楚維琳皺眉問李德安家的:“媽媽的意思是?”
“就算遲了半個月,算起來也不過一月出頭,這個時候哪裏看得準确,奴婢就想着與奶奶說一聲,奶奶小心注意些,不要損了身子。”李德安家的道。
正說着話,岑娘子已經來了。
楚維琳略思忖了一番,道:“媽媽說得對,才這些日子看不準的,一會兒先不提,萬一弄錯了,倒叫老祖宗空歡喜一場。”
理确實是這個理,流玉和李德安家的也就應下了。
哪知她們幾個想再觀望觀望,那岑娘子卻是細細診脈之後,直言道:“五奶奶,您這恐怕是喜脈,隻是月份太淺不好把握,我膽兒大,先與您說了。”
李德安家的和流玉喜上眉梢,連連和岑娘子确認,又笑着與楚維琳道喜。
楚維琳擡手覆上自己平坦的肚子,一樣事情沒收拾好,另一樣就來了,但既然來了,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護住,不再重蹈覆轍。(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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