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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完全暗了。
廊下燈籠的光亮透過窗子映入屋裏,與桌上的燭光一道,溫和的暖黃色有一股子溫馨平和的味道。
楚維琳的心境卻不似這光亮,她有些靜不下來。
腦海裏,不時回憶起今日在松齡院裏常郁映激動又憤怒地掃過衆人的那一眼,她的聲音亦在耳邊。
沒有那麽巧的事情!
楚維琳也不信會這麽巧,無巧不成書不過是成功後說的場面話,其中多少設計多少圈套,她前世是做過些謀劃的人,自然曉得其中心血,一個巧字,就好比一句風涼話,叫旁人再氣再惱也沒有辦法而已。
老祖宗和常恒翰想的是外人設計,楚維琳卻叫常郁映的一句話攪得有些吃不準了。
心急的時候,時間越發難捱。
她不時擡眸去看西洋鍾,隻覺得那指針挪得實在太慢了。
常郁昀爲何還沒有回來?
自個兒這裏,有一堆問題想問呢。
糾結了兩刻鍾,楚維琳放下早已無心閱讀的書冊。
守在一旁的寶蓮見了,問道:“奶奶,要不要喝些茶?”
楚維琳循聲望着寶蓮,一時有些失神,而後才緩緩點了點頭。
桌上的壺裏,水已經涼了。寶蓮從桌下的桶裏取了些熱茶,遞給楚維琳。
楚維琳捧着茶盞,指腹摩挲,眼睛就看着那溫潤的熱氣,一言不發。寶蓮見她如此,也沒有開口,繼續坐到杌子上做自己的事情了。
而楚維琳,她在思考一個問題。
前世時,她最信賴的是寶蓮,無論發生了什麽事她都會和寶蓮說,再痛再苦。有人一道舔舐傷口。有人同仇敵忾,有寶蓮替她一起謀劃出力互相扶持,楚維琳才把老祖宗,把大趙氏逼到了絕境,而這一世,重生不能說出口,她不再和寶蓮分享這些。之後,獨立的思考成了她的習慣,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是靠着自己,隻在需要援手時把消息分給需要的人。
這幾年,楚維琳都是這麽過來的,可現在,就在不知不覺間,她的心态變化了一些。
葉語姝的事,是她主動和常郁昀提的。常郁晖和戲子交往過密,也是她告訴常郁昀的,一開始,她所做的和從前一樣,分出消息去,可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她抓不住事情的發展了。她是着急地在等常郁昀回來幫她分析,告訴她情況,她有好些事情要問他。
這像極了前世,像極了前世她對寶蓮的那一份依賴。
楚維琳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心境,連五味雜陳似乎都不對。
正皺着眉頭糾結,常郁昀卻是回來了。
楚維琳擡頭去看,常郁昀是一回府就去了松齡院,現在身上還是早上出門的那一身官服,似是奔波了一日,清朗眉目之中添了些疲憊,這副樣子,倒叫楚維琳的問題問不出口了,便去吩咐寶蓮備水備茶。
常郁昀梳洗一番,換了身衣服出來,桌上擺了一碗甜湯,曉得這是給他備的,坐在桌邊慢條斯理地喝完。
楚維琳見常郁昀放下了碗,示意寶蓮收拾了出去。
屋裏沒有其他人了,楚維琳起身坐到常郁昀身邊,也不說虛的,直接問道:“老祖宗與你說什麽了?可是懷疑誰了?”
常郁昀一聽這話,突然就笑了:“懷疑誰也懷疑不到你我頭上,琳琳你這麽焦急做什麽?”
焦急,那是做賊心虛的表現,楚維琳有心設計常郁晖,但她還沒有那個能耐,什麽都沒有做……
偏偏常郁昀這口氣……
身正不怕影子斜,還是胸有成竹?
楚維琳睨了他一眼。
常郁昀另起了一頭,道:“六弟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不過,讓他在裏頭吃些苦受些教訓也是好的,他實在是太荒唐了。”
豈止是荒唐,分明就是禽獸!
楚維琳忿忿想,這麽一來對葉語姝的關心又一下子壓過了其他,問道:“老祖宗可有說語姝的事情?”
話音一落,桃花眼情緒一蕩,常郁昀沒有開口,楚維琳也曉得答案了。
松齡院裏,常郁昀是親口問過老祖宗的,常郁晖那麽一個樣子,葉語姝要怎麽辦?若是葉家要退婚,老祖宗要怎麽處置?
老祖宗的反應在情理之中,卻也讓常郁昀覺得無奈。
常郁晖畢竟姓常,那是嫡嫡親的孫子,年紀半大不小,正好是最容易糊塗的時候,但不會一輩子糊塗,等娶了媳婦收了心,日子一天天過下去,人也就踏實穩當了。
浪子回頭金不換,做祖母的當然相信自己的孫兒會回頭。
隻是,名聲在外,若失了葉語姝,常郁晖再想娶一個名當戶對的賢惠姑娘做媳婦是極難的了,可要是低娶,誰曉得管不管得住常郁晖?
老祖宗那兒,是打心眼裏不願意葉家退婚的,甚至想着,葉家若有動靜,她就好好與常恒熙說一說,女兒向着娘,一定不會讓娘爲難的,再說了,常家是常恒熙的靠山,常郁晖不好了,常恒熙也沒有什麽好處。
葉語姝這孩子,大氣懂事乖巧,從小看到大,定是頂頂好的,老祖宗這些年待她可是真的好。
隻不過,再好,也比不過孫子。
在常郁晖的利益面前,老祖宗甚至是一絲猶豫也沒有就犧牲了葉語姝和常恒熙。
常郁昀有一瞬想問一問老祖宗,若葉語姝的未婚夫不是常郁晖,而是其他任何一家的兒子。出了這種事,作爲外祖母她會如何做?
這個問題,到底還是忍住了,一清二楚的答案,何必多此一舉呢。
前世時常郁昀就知道。女兒也好,外孫女兒也好,老祖宗再疼着寵着,一樣比不上常郁晖,若不然,葉語姝死的時候,老祖宗不該是那樣和稀泥的态度。若不然。常恒熙隻會恨死大趙氏和常郁晖,而不是心寒得與娘家徹底決裂。
“葉家那兒……”常郁昀斟酌了一番,壓着聲與楚維琳道,“若想退親,紅臉白臉都要有,尤其是四姑,她來強的。怕是不行。”
楚維琳睜大了眼睛,雖有過猜測,她卻不敢确定常郁昀會這麽謀劃常家利益,這分明是讓自己去和葉語姝透個底,早些成了這事。
“老祖宗知道,饒不過你的。”楚維琳道。
常郁昀卻是笑了,桃花眸子晶亮:“我這是順着你的心思,你不說出去,老祖宗不會知道。”
順着她的心思……
可不是,就因爲她不想葉語姝一腳踏進火坑裏。常郁昀就把這些都攤在了她的面前。
心裏本就有過的猜測一點點聚集起來,楚維琳張了張嘴,琢磨了幾回,道:“上一回你說快了,怎麽就真的這麽快?你知道會出事?”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還是一樣的話,可楚維琳就覺得不對勁,細細想了昨日情景。她追問道:“昨兒我在茶樓的時候,你去哪兒了?”
常郁昀勾了唇角,答得極其随意:“怎麽現在才想起來問?我還當你不關心呢。”
原本還真是不關心的,可常郁晖出事就是在他們從外頭觀燈回來之後。
常郁昀打太極,楚維琳也拿他沒辦法,但不問出個所以然來又實在太憋屈,便繼續道:“是不是你設計六叔的?”
屋裏靜谧,一時無人開口,隻餘下西洋鍾走動的聲音。
常郁昀歎了口氣,伸手把楚維琳攬入懷裏,無奈道:“就這麽想弄明白?多行不義必自斃。”
楚維琳眨巴眨巴眼睛,半晌才低低應了一聲。
她不問了,答案已經在心裏了。
她可以沒有什麽心理壓力就去算計大趙氏,常郁昀卻不可能沒有一些情緒就去謀算常郁晖。
常郁晖人品好壞且不說,他們畢竟是一道長大的兄弟,撇開那些腌臜事情,在對待兄弟上,常郁晖還是可以的。
常郁昀知道常郁晖做得不對,而且路走偏得太多,不是好言相勸、苦口婆心就能給拽回來的,這一狠招下去,不僅僅是常郁晖,常家上下都受些牽連。
是非道義,聖賢書讀得多了,有自己的判斷,他這麽做,說對是對,可說錯也是錯了的。
實在是不想也不用說出來的。
這麽做,除了他心中的那一份“對”,還有她的心思左右,楚維琳知道,不由把臉埋在他胸前,擡手環了他的腰。
僅僅是一個擁抱,叫常郁昀的心情舒緩不少。
他不是猶豫糾結之人,事情已經做了,他依着本心去做的,也沒有什麽好後悔的,隻是剛才在松齡院裏陪老祖宗誦經,見祖母操心成那樣有些愧疚罷了,可若是會被這種愧疚所束縛,他也不會去做這些事情了。
夜越發深了。
喚了寶蓮進來,楚維琳洗漱淨面,去了珠钗上了床,寶蓮從内室退出來,收拾了值夜的榻子,吹了蠟燭休息。
内室裏,常郁昀落了幔帳,十六的月光亮堂,他能清晰看清身邊人的模樣。
就算沒有月光,他也能勾勒出楚維琳的樣子。
楚維琳依着他,沒有再說常郁晖的那些事,而是絮絮說了常郁暖,說了楚倫歆,常郁昀時不時應上兩聲,漸漸的,身邊的呼吸聲平緩下來,氣息綿長,已然入夢。
伴着這樣的呼吸聲,常郁昀也慢慢放松下來,似乎這一日,就這一刻最是安心平靜,替楚維琳掖了掖被角,他亦閉上眼睡去。(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