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太太眼尖,瞧見冬青面上閃過了一絲不解,隻是她做事素來有她的習慣和考量,自不會去和一個丫鬟解釋什麽。
這段日子以來,章老太太思量了許多,一個姑娘家,她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總歸是要送去别人家裏的,無論她怎麽對楚維琳,和常府那裏的婚事已經定下了。
與其讓楚維琳如前些年一樣别扭過日子,不如讓她學得通透些,到時候去了常府,也不會拖累了楚倫歆。
站在廊下的楚維琳自是不曉得章老太太的打算的,她隻是在琢磨最後說的那句話。
章老太太顯然是對何氏這些日子的轉變存了疑慮的,多年婆媳,要說拿捏得死死的倒也不至于,但性格底子還是有些了解的,何氏突然之間的性情大變不可能沒有一點原因。
楚維琳先詢問了那日随着去了法雨寺的楚維瑷身邊的丫鬟婆子,楚維瑷今日受了大委屈,兩個丫鬟都紅了眼睛,可又實在不敢抱怨何氏,紛紛搖頭。
“六姑娘,我們也不清楚,在寺裏的時候,我們姑娘一直和四姑娘在一起的,太太在做什麽,我們不清楚。”
楚維琳見此,便要流玉去問一問香樟。
何氏的事情,也隻有香樟能說得明白了,可楚維琳畢竟隻是個做侄女的,直接了當詢問伯娘身邊的大丫鬟。多少有些手伸得過長的嫌疑,因而隻能借流玉去旁敲側擊。
香樟上午是留在了西意院,沒有跟何氏去請安的,等到何氏失魂落魄回來,香樟驚訝不已。等從其他人口中聽說了何氏訓斥楚維瑷的那些話,她吓得花容失色。
她是個通透人,當即瞞着何氏,拉着流玉趕到了頤順堂。
朝楚維琳福了身子,香樟垂首道:“六姑娘,奴婢想見老太太。”
楚維琳點了點頭,讓冬青進去通傳了一聲。才領着香樟進去了。
章老太太跟前。香樟把自個兒知道的事情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香樟是日夜貼身伺候的,但凡何氏情緒有些起伏,她都是直面的那一個。
何氏要去拜觀音、要調養身子,香樟都能夠理解,在何氏脾氣一點點急躁起來的時候,她安慰過其他大丫鬟,這大約是何氏肚子沒有動靜的關系。可嘴上這麽說,日子一長,香樟也有些沒底了。
何氏面上的焦慮和不安幾乎占據了她所有的表情,對楚維瑷也是越發苛責了。
這麽下去,遲早會發作起來的。
香樟有這樣的認知,卻不曉得該怎麽處理,隻能日日戰戰兢兢伺候着,盼着何氏能夠懷上孩子……
何氏來了月信,香樟真的是比何氏還要失望和懊惱。
“太太這段日子吃的方子是一位大師給的,那位大師雲遊四方。這一回是在法雨寺暫住,和方丈大師也很熟悉,”香樟細細回憶了一番,“就是那位大師和太太說,太太命中早該有子,卻不知爲何又多了一個姑娘,要太太想一想懷姑娘的時候有過什麽不一般的地方。比如說做過什麽夢?那就是姑娘替了小子的預兆。”
信則靈,不信則不靈,偏偏這些話就是說到了何氏的心坎裏。
她怎麽就會生不出兒子來呢?
又想到懷楚維瑷時,有經驗的醫婆中途來看了幾次,都說是個兒子,落地時是個姑娘的時候何氏簡直失望透頂了。
“太太一直在想,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對那位大師越發信任,就收下了大師給的方子。至于太太是不是做過什麽夢,奴婢當真不曉得。”香樟說完,垂下頭等着章老太太的吩咐。
章老太太哼笑了一聲,這事體怎麽聽怎麽不靠譜。
楚維琳也覺得奇怪,一個出家人,怎麽會好端端地和何氏說這些東西?手上還有什麽調養身子方便懷孕的方子,簡直可笑。
“把方子拿來。”
章老太太話音一落,香樟從就懷中掏出了一張紙,上頭細細抄寫了藥材用量,冬青接過來交到了章老太太手中。
岐黃之術,章老太太隻通皮毛,粗粗看了兩眼也沒瞧出些問題來,便請了大夫過來,大夫看着方子就皺了眉頭,直言相告,這方子是能養身,但适合體寒之中,像何氏這種本就内火重的身體服用之後,脾性就會漸漸大起來。
送走了大夫,章老太太把方子拍在了幾子上:“着了魔了,倫沣媳婦暈了頭,你們幾個也暈頭了?這方子拿回來,多讓幾個人看看,再吃也不遲,就不曉得攔着她。”
香樟俯身磕頭,并不敢反駁。
這事的确是她們伺候的人疏忽了,若早早讓人看了方子,就算她們攔不住何氏,還有章老太太在的,不該就由着何氏吃着那來路不明的藥方。
章老太太示意香樟退下去,又喚了渝媽媽來,道:“弄明白法雨寺那個和尚的來曆。”
楚維琳抿唇,低聲與章老太太道:“三伯娘突然之間急成這樣,應該是有其他原因的,要是弄不明白,怕是解不了三伯娘的心結。”
章老太太嗤笑一聲,駁道:“弄明白了又如何,她一天生不出兒子,一天提心吊膽沒個安穩日子。冬青,你去告訴倫沣媳婦,既然拼死拼活要兒子,幹脆就擡個小的進門,生下來養在她跟前,省得她每天想七想八還把所有的事兒怪到維瑷頭上去。”
冬青一聽這話就爲難,也隻能硬着頭皮應下,挪着步子去了西意院。
何氏聽了冬青的傳話,一臉頹敗地癱坐在軟榻上。
那麽多年了,章老太太從未提出過要讓楚倫沣擡妾,是她賢良大方,讓沈姨娘開了臉生了楚維瑤。
生不出兒子是何氏常年的心病,但章老太太不逼着催着,她也平和了心态,哪知這一平和就過了這麽多年,久到她都沒有信心了。
法雨寺裏的那位大師的話語是她的一盞明燈,她才不信那方子有什麽問題呢,那位大師真是高人,不然怎麽會知道她在懷楚維瑷的時候做過那樣的夢呢。
那是挺着七個月肚子的時候,夢裏的她把一個粉雕玉琢似的男嬰放在了千工拔步床上,一個轉身再回來,掀開幔帳床上卻不見男嬰蹤影,隻留了一根臍帶一般的帶子,她一把抓了起來,順着找到了另一頭,卻是楚維琇。
這個夢,何氏一直不解,她告訴過奶娘和那時貼身的丫鬟,她們都說,這是姐弟情深的意思,等孩子呱呱墜地,楚維琇這個長姐定能和弟弟一道相扶長大。
何氏聽了這話就高興,等生下了楚維瑷,這個夢也被忘到了腦後,如今聽那大師一提,這夢的意思分明就是床上的兒子變成了像楚維琇一樣的姑娘的!
她怎麽還能對楚維瑷親切起來?
章老太太要停了她的藥,又要讓西意院裏添新人,何氏說什麽也不願意,哭着去了内室。
話傳到了,冬青也不想在西意院裏久留,離開時卻遇見了沈姨娘。
沈姨娘掩唇似笑非笑,一雙眸子裏全是譏諷:“我們太太這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了,哎呀,怎麽算這都是怕了六七年了吧?”
冬青不懂這話的意思,回到頤順堂時又不能當做沒聽過,便一五一十說給了章老太太聽。
章老太太陰沉了臉,重重拍了下幾子:“上不了台面的龌蹉東西!”
這罵的自然是沈姨娘。
楚維琳規矩坐在一旁,看得出來,章老太太自然是明白了沈姨娘的意有所指,但也不會清楚地告訴她。
隻能自己猜了。
微蹙着眉頭又琢磨了冬青的話,楚維琳反複默念着“六七年”,她突然想到了從陸媽媽那兒聽來的事情。
楚維瑷夢中所言的“瓊楠”、“好多血”,也是六七年前的事體了。
那個何氏曾經想要替她開臉擡舉她的瓊楠,會不會就是現在何氏絕口不提讓楚倫沣再納新人的緣由?
瓊楠,又到底去了哪裏?
沒有人知道,即便是楚維琳想去打聽,也不知從何下手。
章老太太這次警示之後,何氏隻能耐着性子過了幾天日子,不敢再胡亂發作,隻是對待楚維瑷依舊是冰冷淡漠,全當沒有她這個人。
楚維瑷被徹底傷了一回,哭過之後心态倒是放平了,總歸從小到大就是如此,那麽難聽的話她都聽了,還有什麽受不住的。反倒是楚倫沣氣惱何氏的胡言亂語,對楚維瑷稍稍上心了一些。
去法雨寺的人回來回話,那幾日因着日子特殊,的确有過路的僧人借宿,可他們具體的來曆和去處,寺中也弄不清楚。
一切都陷入了僵局。
轉眼就是深秋。
這幾日風大,天黑得也越發早了。
楚維琳正和寶蓮、寶槿一塊做女紅,流玉快步進來,福身道:“姑娘,姑太太回來了。”
擡眼看向西洋鍾,這個點回娘家倒是稀奇,見楚維琳猶豫着要不要過去請安,流玉又道:“姑太太和老太太閉了門,才說了一炷香的工夫,老太太就似乎砸了東西了。”
楚維琳一怔,這又是出了什麽事?(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