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雨水打進來,窗戶隻淺淺支起了一個口子,屋裏有些悶熱,楚維瑷翻身的時候一腳蹬開了薄被。
畢竟是酷暑之中,倒也不用擔心楚維瑷着涼,楚維琳眼皮子動了動,并沒有替妹妹重新蓋被子。
她睡不着。
說不清是因爲認床,還是挂念在府中的楚倫煜,亦或是因爲之前的意外。
呼吸之間雖是濃郁的藥味,可她依舊聞到了常郁昀身上的皂角味道,即便有一瞬間的失神,那清新如春日原野的淡雅味道依舊讓她覺得熟悉。
前世畢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再是翻臉不和,有些細節還是烙刻在了腦海裏的。
就如同那日地牢,明明充斥着一股常年不見天日的腐敗酸味,在最後神智迷離的時候,她彷如還是能夠感受到淺淺的皂角香味。
到了後半夜,楚維琳的意識終是迷糊起來。
轟隆——
一聲雷響,聲音重得就好像是落在了近處一般。
楚維琳被雷聲吵醒,翻了個身子想繼續睡,卻感覺到身邊的楚維瑷有些不對勁。
仿佛是被雷聲吓到了,楚維瑷猛得蜷縮起了身子,整個人往楚維琳這邊靠了過來,嘴裏斷斷續續呀呀叫着,楚維琳一時半會兒也沒弄明白她在說什麽。
估摸着楚維瑷隻是怕驚雷。楚維琳側過身輕輕順着楚維瑷的脊柱撫了幾下。
卻不想,伴着外頭不斷的電閃雷鳴,楚維瑷幾乎要鑽到楚維琳懷裏,到最後竟是嗚嗚哭了起來。
沒料到楚維瑷會這般怕雷,楚維琳不忍心推開她。由着楚維瑷粘上來。
“姐,我怕,姐……”
楚維琳漸漸聽明白了楚維瑷嘴裏念叨的話語。
由于不得寵,平日裏的楚維瑷一直謹言慎行,從不曾對姐姐們露出這般依賴神情。
念着她還在熟睡,楚維琳心疼她,低低安撫道:“不怕。姐姐在的。在的。”
眼淚順着楚維瑷的臉龐滑落,她埋首于雙膝之間,重複念叨着。
楚維琳一直以爲楚維瑷喚的是她,可在一個照亮了天幕的霹靂之後,楚維瑷大呼了一聲“大姐”,楚維琳這才反應過來楚維瑷喚的是楚維琇。
睡在南間裏的流玉也被雷雨驚醒,聽見楚維瑷聲音。趕忙趿了鞋子點了蠟燭過來。
楚維琳伸手撩開了幔帳,沖流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流玉會意點了點頭,把燭台放在桌上,蹑手蹑腳到了床邊,伸手摸了摸楚維瑷的手臂,已經是出了一層薄汗了。
流玉轉身去取幹淨帕子,楚維琳想坐起身來卻被楚維瑷的雙手箍得緊緊的,她不敢用力掙脫,隻好低聲哄着:“八妹妹。不怕的,沒事的……”
“大姐,我……母親她,瓊楠,好多血……”
好多血?
楚維琳一震,呆呆望着楚維瑷。
流玉剛走到近前,聽了這話也愣住了。
緩緩轉過頭。楚維琳壓着聲問流玉:“瓊楠是誰?”
燭光下,流玉的面色白了一白,一副想說又不知道從哪兒說起的樣子。
楚維琳雖然想弄明白楚維瑷的呓語到底是什麽意思,可這會兒實在不是一個仔細問流玉的好時候,便幹脆先放下,讓流玉替楚維瑷擦了擦薄汗和眼淚,便讓她先回去睡了。
流玉整好了幔帳,拿着燭台回了南間,躺在榻子上的時候竟覺得薄被有一些涼意,她縮了縮身子。
瓊楠這個名字,流玉當真是有好些年沒有聽見過了。
瓊楠和流玉一樣,不是楚府裏的家生子,是同一個牙婆賣進來的。
流玉跟着李和順家的學規矩的時候,模樣端正的瓊楠已經被何氏身邊的程媽媽挑中,和幾個年紀相仿的丫鬟一道在西意院裏做粗使丫鬟了,她們被賜了名,其中還有一個便是現今還留在何氏身邊的香樟。
香樟和瓊楠從不入等的做起,得了何氏的親睐,在流玉成了璋榮院裏的二等的時候,她們兩個成了大丫鬟。流玉聽其他人說起來過,那時的瓊楠很得何氏的信任,便是香樟都不能與瓊楠比高下。
似乎就是六、七年前,瓊楠突然就沒了蹤影,有人問起的時候,何氏有講過幾句,似乎是瓊楠的家鄉有些變故,她的姨婆尋來了,她念着瓊楠這些年做事本分勤懇的份上,便開了恩放出府去了。
自那之後,就沒有人再提起過瓊楠,要不是今夜楚維瑷夢中驚呼,流玉差不多都要忘了這麽一個人了。
雷聲低沉轟隆,流玉皺着眉頭仔細回憶了一番,不曉得是不是心理暗示,她隐約覺得瓊楠離開的那一日就是這樣的雷雨天氣。
是不是楚維瑷曾經看到過什麽?性格内向的她不敢說,又或是那時還太年幼以至于驚恐之餘遺忘了,卻在同樣的雨夜裏記憶悄悄在睡夢中被喚醒,這才夢呓了出來?
而她既然喚了“大姐”,很可能那時的事情楚維瑷是和楚維琇說過的。
流玉心思細密,這些念頭盤旋在腦海裏,她就再也沒有睡意了,翻來覆去到了天明,外頭的雨一點點小了。
聽到院子裏已經有了些許輕輕腳步聲,流玉便起身準備。
楚維琳也醒了,楚維瑷天亮前才又睡過去,這會兒依舊抱着她不松手,楚維琳幹脆也躺在那兒,等楚維瑷轉醒之後才喚了流玉進來伺候。
楚維瑷對夜裏的事情全然不記得了,楚維琳和流玉對視了一眼,便決定不提一言半語。
早飯依舊是在常郁昀那裏用的,楚維琳垂着頭想自己的事情,直到楚維璟和常郁昀讨論起了回城的事體時才晃過神來。
雨一直下到了天亮,想來那山路定是泥濘一片,塌方的路段經過這一整夜不曉得是不是又累了大量的落石。
常郁昀吩咐了看守莊子的小厮下山去查看打聽消息,又與楚維璟一道安慰了幾位弟妹一番,這才各自散了。
西廂裏,楚維瑷身邊的丫鬟伺候着。
楚維琳有話要問流玉,自不好與她們在一個屋裏,主仆兩人便站在了遊廊裏。
“流玉,瓊楠是誰?”楚維琳又問了一次。
流玉夜裏思忖許多,這會兒說起來也有了思路:“姑娘那時還小,不記得瓊楠也不奇怪。”
等流玉說完,楚維琳抿着唇靜靜望着西廂。
好多血指的到底是什麽?
是說瓊楠流了血,還是說何氏和瓊楠一道造了一場血事?
一時還真辨不清楚,且不說楚維瑷清醒時記不記得那年的事體,便是記得,她恐怕也不會願意說的,至于楚維琇,那更是詢問不着的。
畢竟是伯娘屋裏的一個丫鬟,又是幾年前的舊事,流玉内心覺得楚維琳不該如此上心,可她畢竟是璋榮院裏出來的,聞老太太又頗爲信任她,内宅大小私密事也不瞞着她,跟着老太太這麽些年下來,流玉便曉得了做内院之主,有些事情能糊塗,有些事情一定要掌控在手中。
來清晖苑當值之前,聞老太太就告訴過她要好好照顧楚維琳,等将來嫁了人之後,不說全家的中饋,起碼自己院子裏的事情要拿捏得一清二楚的,要做好這些,必須讓楚維琳有事事多考量的自覺。
那麽,能考量一番楚維瑷的夢中失語,似乎也是不錯的。
去探路的小厮到了傍晚時才回來,他的褲腳一片污泥,把情況一一回禀給了常郁昀。
果不出所料,半夜裏的雨導緻天亮前那處山路又坍塌了一回,附近寺中收容了不少過路的香客,也派了僧人幫忙清理路面,但看那小山一樣的積石,怕是要趕工到明日了。
至于傳言裏被壓在裏頭的過路人,應當是兇多吉少了。
楚維琳聽了常郁昀的轉述歎息了一聲。
這夜也依舊隻能留在莊子裏,楚維瑷和楚維琳下了會兒棋,便也歇下了。
沒有下雨,稀落幾顆星辰,楚維瑷抱着薄被睡得格外香甜,沒有再夢呓什麽。
待用過了午飯,曉得底下的路通了,衆人收拾好了東西下山。
山道上,被關在山中兩天的各府香客與來尋的親人們聚在一起,亦有沒有見到家眷的人翹首企盼。
楚維璟遠遠就瞧見了心急如焚一路尋過來的楚家人。
楚倫煜在最前頭,一臉的焦急,楚倫栩跟在後頭,與楚倫良一道說個不停,似乎是在安慰楚倫煜,楚維琅、楚維琨兩兄弟沒有管别的,瞪大了眼睛和随從們尋人。
楚維璟還未來得及出聲喚他們,趙三兒眼睛尖,先發現了他們,興沖沖大叫起來。
楚倫煜順着趙三兒的手指看過來,見是楚維璟,快步沖到了馬車前頭,一把掀開了簾子。
待看清幾個孩子具是神清氣爽并無任何不妥當之處,楚倫煜長長松了一口氣,提在嗓子眼的心也落下了,整個人就有些脫力往下墜,幸好叫楚倫良一把拽住才沒有坐到地上去。
楚維琳見楚倫煜如此狀态就曉得自個兒沒有想錯,父親這兩日一定是煎熬萬分的,她趕忙扶了楚倫煜上車,擠出笑容,道:“父親,我們這幾日都挺好的,沒有受苦。”
楚倫煜把楚維琳和楚維琮擁進懷裏,沒有說話卻已經紅了眼眶。(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