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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暗了,寶槿點了燈,正點燈芯,陸媽媽挑了簾子進來。
楚維琳聽見動靜,擡頭看了一眼,便把手中的書冊放在了桌上:“媽媽,快坐。”
陸媽媽推了推,拗不過楚維琳,沾了繡墩一角坐下了:“奴婢剛從頤順堂裏過來。”
楚維琳有些意外,這個時辰算不得早了,陸媽媽最是關心他們姐弟的人,礙着規矩她不能住到外院裏去照顧楚維琮,每日就守着清晖苑,也照顧着因爲女主人去世而空空蕩蕩的主院,因而極少在其他地方待到這麽晚才回來。
暖黃燈光下,陸媽媽的面色有些哀戚,似是一肚子的事情憋着。
“媽媽,頤順堂裏有事?”楚維琳示意寶槿給陸媽媽倒了茶,問道。
陸媽媽聞言,歎了一聲氣,青花的蓋頭撇了撇茶沫,熱氣騰上來,熏得眼睛略有些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見楚維琳和寶槿都關切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叫姑娘擔心了,其實是薛媽媽的事。”
薛媽媽曾經是章老太太身邊頂頂得力的,作爲陪嫁丫鬟進府,在各房各院裏都有一份體面。
很多年前,薛媽媽有定過一門親,還未過門那男人就死了,男方沒有強硬要求她守寡,薛媽媽卻是頂真的人,一直伺候着章老太太,把月俸分出一些寄給那邊。
這樁事體在楚家并不是什麽秘密,甚至是當年老祖宗宣揚的事情,以此來提點楚家女兒們的品行操守。
爲了江氏能在婆母面前稍微能夠松一口氣,打一進門起,陸媽媽就跟頤順堂裏的丫鬟婆子們套了不少關系,因而和薛媽媽、渝媽媽也都熟悉。
“姑娘是知道的,薛媽媽的身子骨,十多年前就不怎麽好了,這幾天又病倒了。”陸媽媽緩緩搖了搖頭,“剛剛去看她,想想也是可憐,明明和夏姨娘一個年紀,瞧着可差了一輪了。”
“天天喝着藥,哪裏能有精神呢。”寶槿皺着眉頭,道,“奴婢的老爺就是這樣子,是藥三分毒。”
自打薛媽媽病了之後,章老太太一直讓她休養,又撥了兩個小丫鬟照顧她,這一養就是十幾年,丫鬟都換了兩撥了,想來今日挑進頤順堂的兩個小的就是爲了薛媽媽準備的。
“這上了年紀的人呐,可經不得病榻折騰,就像這入了秋的天氣,一場秋雨一場寒。”陸媽媽說罷,打了一個冷顫,擡眼一尋,見窗戶還啓着一條縫,忙道,“姑娘,可吹不得這風。當心身子。”說完,又催着寶槿去關窗。
楚維琳不願意在這些細碎事情上和陸媽媽争,便也随着她去了。
寶槿關了窗,笑着道:“姑娘就聽媽媽的。”
陸媽媽聞言亦是笑了,目光慈愛:“姑娘翻會兒書,再過會兒就該歇息了。”
楚維琳颔首應了。
翌日,天氣晴好。
楚維琳頭一個入了頤順堂,章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幾眼,一言不發地示意她坐下。
李氏因爲楚維璂哭鬧來遲了,惹得章老太太好一頓大火,與楚維琛和楚維璂哭着跪了一刻鍾,那個場面,饒是何氏與李氏不合,也不敢貿然插嘴落井下石。
楚維琳眼觀鼻鼻觀心,恭敬坐着,楚維瑷拘束别扭,隻是她素來不受寵,此時更是巴不得自個兒是個透明的。
等章老太太氣消了,才打發了人散了。
剛出了主屋,冬青從裏頭跟出來,福身道:“老太太請五姑娘進去。”
楚維琛一愣,還未褪去紅腫的眼睛一下子又起了淚花,拽緊了李氏的手不肯放。
李氏也是心驚肉跳,低聲與冬青:“姑娘,老太太這是……”
冬青給了個安心的眼神,道:“老太太就是想請五姑娘陪着說說話。”
楚維琛半信半疑,追問着又确認了一遍,這才放下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擡步進去了。
冬青又與楚維琳道:“看老太太那意思,是幾個姑娘輪着,明日應當是六姑娘您。”
楚維琳記下,回到清晖苑之後,又讓寶蓮去了趟順頤堂。
寶蓮打聽了一圈回來,楚維琛的确隻是陪着章老太太說話,并沒有被過分爲難,而冬青私底下與寶蓮說,章老太太常常看楚維琳繡的荷包。
第二日,楚維琳果真被章老太太留了下來。
冬青端了藥進來,伺候章老太太服下,楚維琳坐在羅漢床邊,從碗裏挑出一粒蜜餞,送入章老太太口中。
章老太太含着蜜餞,閉着眼睛歇了會兒,才慢悠悠問道:“維琳,這段日子在做什麽?”
“寫字,女紅,我記得祖母說的,要勤加練習。”楚維琳答道。
這樣的答案讓章老太太很是滿意,颔首道:“陪着老婆子傻坐着沒什麽意思,你自個兒繡會兒花,我且睡會兒。”
楚維琳順從應下,替章老太太整理了薄毯,又添了床錦被,才輕手輕腳坐在桌上,等寶蓮把她繡了一半的帕子送來。
章老太太的呼吸平緩,睡得很沉,一個時辰後才緩緩轉醒。
楚維琳警覺,聽見聲響便放下手中繡棚,轉回到羅漢床旁:“祖母醒了?”
冬青倒了水,伺候章老太太潤了潤嗓子。
“扶我起來。”章老太太支着楚維琳坐起來,冬青擺好了幾子,她靠着緩了緩,道,“繡得如何,拿來我看看。”
從楚維琳手中接過繡棚,章老太太雙手捧着,細細看着。
湖色料子上繡了未滿開的荷花,花瓣由白到粉,過渡得流暢自然。
章老太太把繡繃放下,拍了拍楚維琳的手,語重心長地道:“維琳,你要記得,聰慧是天分,而勤奮是賢德。你天分已失,賢德卻不能丢。”
楚維琳應下。
“老太太。”冬葵的聲音從中屋傳來,“薛媽媽來了。”
章老太太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爲了,你去碧紗櫥裏。”等楚維琳進去了,她才道,“讓她進來吧。”
簾子挑起,冬葵扶着病怏怏的薛媽媽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