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和槍林彈雨席卷了他傾盡一生心血的寶刹。
他本已暮霭之年,死無所憾,但是看着面前不斷躺倒在血泊之中那些幹瘦年輕的孩子們,他募地滿心悲怆。
胸口的位置突然像被螞蟻咬噬了一下,微微有些痛,還有些涼。
他低頭,看到大片殷紅的顔色浸染了他的僧袍。破舊的僧袍,好幾個補丁,還有剛剛在被追擊時蹭上的灰燼。
他木木地擡起臉。
耳邊仿佛再聽不到那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的猖狂肆意的笑意,隻有無辜的孩子們,一個個倒下的靜态的,緩慢的畫面。
對面那些撲卷過來的獵捕者,看着,越發地像吞人性命的惡魔,兇鬼。
眼前,恍恍惚惚似是浮現了一個清俊傲岸,清雅無雙的一身白衣。
那白衣,揮手輕卷,所有的殘忍與猙獰,不過在瞬間,消失不見。
有迸裂的血漬噴濺到他白色的衣衫和絕美的面龐上,他回過頭來,對着已經瞳孔渙散的好了,微微一笑。
好了看到他的左眸,雙瞳閃爍,妖谲詭異。
輕歎了一口氣,張了張嘴,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再睜眼時,竟然莫名其妙地重生到了一個叫無般的小和尚體内。
小和尚那年不過才5歲,大雪之夜,被人丢在破敗的法源寺的外頭,風寒入體,寺内唯一的老僧将他抱進寺内,守了發高燒的他三天三夜,終于看到這孩子再次睜開了一片清明之眼。
無般隻用了十五年,就将法源寺發展成了國内第一寶刹。
然後,又用了五年,找到了還存留于人世間的木軒。
木軒不過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笑着對無般說道,“給我一些時間,我隻想要她。”
無般知道,自己不能答應。但是上一世終了時,木軒渾身鮮血,回首安然看向他的情景再次浮現在眼前。
于是,他無聲地離開了。
直到,木軒陷入叵測的人心設計中,無法自拔。
他隻是想報恩,他隻是想讓這世上唯一還存留的仙人,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可爲什麽,他最後淨會虛弱得近乎消弭?
他以爲自己害了淩蓉蓉,害了木軒,還有那個沒有出世的孩子。
他以爲自己犯下了不可贖清的罪孽。
直到他徹夜跪在佛祖面前禱告誦經時,那個衣袂飄然,仙白渺渺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以爲自己在做夢。
去見他雙眸清澈,毫無妖幻。
他微微含笑,對自己說,“好了,幫我個忙。”
這個忙,就是給他提供一個絕對安靜的場所,讓他以仙格之體給莫沉逆天改命。
足足一百天。
他和已經恢複仙身的白澤守在門外。
直到最後一夜,緊閉的房門緩緩朝内打開,依舊清絕俊雅的木軒,從裏踏步而出。
無般上前,張口時,卻看到他眉宇間,淡淡的落寞與憂傷。
到了嘴邊的話,終究還是沒有出聲。
白澤走過來,用頭拱了拱他。
木軒回過神來,轉臉,朝他輕輕一笑,然後對好了說道,“明天一早,送他回去。”
無般點頭,目送他慢慢地朝遠處走去。
他的心裏突然明白,這一别,将永無再見之日了。
忽然,他張口問道,“軒轅大帝,您後悔過麽?”
木軒的腳步停了下來。
沒有回頭,視線,卻漸漸地往上,看向如汁如墨,繁星點綴的星空。
是後悔曾經爲了拯救蒼生,孤身犯險麽?
還是後悔衆仙誅伐,他沒有反抗一言,任由白澤将他拖入魔道?
又或是後悔放棄了淩蓉蓉,并耗費仙體,替莫沉逆天改命?
許久,晚風吹過,他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去。
無般看着那身影,慢慢地被夜色侵吞,最終消失不見後,耳邊傳來那人清冷又緩淡的聲音。
“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