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末雪的哭聲還在持續,那終是解脫又滿含内疚的哭聲,莫名地讓女鬼的聲音更加平緩又清晰起來。
“那時候,知道他愛在這裏看書,于是爲了讓他注意到我,我就拼了命地把這裏所有的書都看了,甚至還……”女鬼露出一點點讓人心頭發酸的笑容,“還在幾本書上,偷偷地寫下了我自己的名字,呵呵,現在想來,覺得實在可笑。”
微笑很快泯去,剩下的隻有無限的苦楚,“他終究還是沒能知道我,恐怕甚至連我這個人,都不知道。”
“我有先天性心髒病,那天,得知他被家裏定下了個未婚妻,心裏實在難受,就躲到這裏,想讓自己靜靜,卻沒想到,才一躺到這椅子裏,就病發了。”女鬼微笑着,再次轉臉看了看還在大哭的趙末雪,含了一絲苦笑,說道,“病發的時候,看到她,躲在櫃子後頭,吓壞了,看着我都傻了,可憐她那時候不過才五歲,哪裏知道我那時候需要吃藥,等我再回過神來時,已經是一縷遊魂了,她大哭大叫着跑到樓下叫人,然後家裏人過來,發現我已經沒了心跳,有個嘴快的,也是無心地責怪了她兩句,結果,就被她記在心裏這麽多年,唉。”
噩夢纏身,内疚不斷。看來趙末雪這些年過得并不好,難怪會連續變換幾個面孔,看來是精神壓力過大,導緻魂體不穩。
淩蓉蓉默然,并沒有應聲。
女鬼說完這些話,似乎早有一塊大石卸下,看了眼淩蓉蓉,笑道,“幸虧最後還有個人能聽我說說這些,我還當我對他的情意,到最後,都要化作一陣灰煙,就這麽無人知曉煙消雲散了呢。”
淩蓉蓉抿了下嘴,癡男怨女她見得太多,愛而不得的情戀她也聽到過太多,但她并不會因此就變得心冷厭煩,卻反而更加珍惜别人的好與别人的情。
忽然她就想起了莫沉。
想起第一次見他時,他站在江邊,神情冷峻目光寂冷地抽着煙時的孤獨。
想起自己作爲他的未婚妻站在書房裏時,他走到自己身邊,俯身明明強勢,卻輕柔觸碰自己嘴唇時不經意的溫柔。
想起他問自己如果一年後他沒有事,兩個人能不能試一試時,眼中刻意壓下來卻止不住地忐忑和期待。
這樣的一個男人,明明沒有很強大,卻用盡所有的力氣,保護身邊他珍重的每一個人。
明明表面冷淡寡涼,卻心底柔軟得
對誰都疏淡冷漠,卻唯獨對她,小心翼翼溫柔呵護,而且就這樣,不動聲色地,卻也不容商量地,走進了她的……
“終是沒能等到他呢。”忽地,女鬼輕飄飄的一句話,将出神的淩蓉蓉拉回了思緒。
淩蓉蓉擡眼一看,不由一驚,女鬼頭上,青紫氣息已經開始消散,竟然這麽快就要魂飛魄散了?!
微微一皺眉,正想動手施法,卻被女鬼察覺,笑着阻止道,“大師,不用了,就讓我這麽去吧。”
淩蓉蓉看她,那團青紫氣團如同雨霧般,擴散,往女鬼的四周落下,每落下一縷,女鬼的魂體就消散了一縷,慢慢地,女鬼的身形開始變得透明。
“我啊,這輩子大多數時間都覺得人生灰暗冰冷,唯獨遇到他的時候,感覺整個世界都是溫暖的。可惜……”女鬼戀戀不舍地再次将視線投向那可以容下一人位置的窗台上,淡笑着說道,“可惜,他終究還是沒有看到我。”
淩蓉蓉聽到這樣一句話,難過得差點落下淚來,眼見女鬼的臉部也開始飄渺散逸,覺得自己必須要做些什麽,于是單手結訣,正要念咒時,旁邊的趙末雪忽地又哭着說道,“表姐!其實,其實哥哥也是喜歡你的!”
淩蓉蓉一驚,同樣,快要消散的女鬼也驟然瞪大了眼,猛地扭頭看向趙末雪。
隻見眼上還挂着眼淚的趙末雪,突然跑到放在旁邊的書架上,踮起腳從最上面一層,艱難地勾下來一本早已落了灰的軟殼書,有匆匆跑回來,站在躺椅邊,急急忙忙地打開扉頁,對着虛空的地方,拼命地晃着手上的書,一個勁說道,“表姐,表姐!你快看啊!快看!”
這是一本十多年前出版的書,書邊微有發黃,書頁有褶皺,是被人經常翻閱的樣子。
趙末雪翻開的那頁,正是一篇《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
最末尾處,有人用筆在角落處,寫了非常好看的名字——廖雨青。
廖雨青,正是這個即将魂飛魄散的女鬼的名字,她定定地看着她在十年前滿懷愛戀和小心地,微微顫抖地寫下的那三個字,以及她的顫抖筆迹下方,不知何時,出現的另外一個剛勁有力筆鋒挺翹的字迹。
趙子衿。
名字的下方,還有一排小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廖雨青,趙子衿。
她說,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她說,我喜歡你,你卻不知。
他說,我喜歡你,我在等你。
“呵。”
廖雨青閉上雙眼,一顆晶亮的淚珠,順着她的眼角,滑落下來。
下一秒,原本恬然靜好的女子,在淩蓉蓉的面前,倏然消散。
淩蓉蓉結起的手訣并沒有來得及舒展出去,她看了看地上落下的那滴淚水,用力地抿住了嘴唇。
鬼淚。
“表姐!表姐!你看到了吧?”趙末雪邊哭邊朝四處亂看,“你看到了吧?我哥哥是喜歡你的呀!他在你去世之後,就去了國外,一直不肯回來!他當時拒絕了爸爸給他安排的女孩子呀!他是喜歡你的呀,表姐,表姐!”
“她看到了。”淩蓉蓉看着這個原本氣質賢淑的女孩子,瘋狂地大叫着,聲音平靜地開口說道。
趙末雪再次怔住,看向淩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