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蘇澈遵照蘇末的命令安排了人從全城找來一桶桶的桐油,放火燒山。漫天的大火稍紅了半邊天空,整座山脈數座山峰全部陷入一片通天火海,山下周圍,熱哄哄烤得厲害。
換下了紫衣的鐵騎們,站在山腳下寬敞的官道上,一個個身姿挺拔如松,即使撲面而來的熱氣毫不憐惜地烘烤着這群鐵血一般的兒郎,使得他們剛毅的臉上汗如雨下,臉色紅彤彤一片,即使身上大汗淋漓,漫天大火的熱氣烤得呼吸似乎都困難了幾分,一個個依舊站得鐵直,健壯的身軀不曾動搖過分毫。
山上大火,山下戒嚴,今日之内至明日一早,嚴禁任何人通行,山下所有大路小路全部封死,紫衣鐵騎兒郎們的職責,就是做一天一夜的守山士兵,這也是謝長亭的命令。
又到了一天之中的傍晚時分,被大火烘烤了一天的紫衣鐵騎,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打濕得徹底,一個個活像是從水裏剛撈起來似的。而墨離和月蕭,在半個時辰前已回到了梧桐鎮長亭客棧,在院子裏見到蘇末時兩人均是一身狼狽,兩日馬不停蹄地趕路,幾乎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一身風塵,向來溫潤的翩翩貴公子月蕭第一次在人前露出如此狼狽的形象,神色間更是難掩疲憊,而墨離,武功體力終究比月蕭好上很多,雖然同是一身風塵仆仆,眉宇間還算鎮定,眼神也依舊鋒銳。
得知蒼昊在屋子裏沐浴,二人雖不解,卻是暗暗松了口氣,雖然此時最想做的事情是飽飽地吃一頓,然後再美美地睡上一覺,但是誰也沒有那個膽子。趁着蒼昊沐浴的這點空閑,趕緊各自回屋簡單地梳洗,打理了一下儀容,才又回到院子裏候着。
蘇末已不見蹤影,應該是又回屋子裏去了,二人覺得有些奇怪,蒼昊向來習慣在早晚沐浴,此時方才傍晚,天色尚且還沒有完全昏暗下來,在此時沐浴,是否過早了些?兩人想歸想,卻也隻敢在心裏想想而已,主子的事情,他們哪敢多言?
院子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墨離轉頭看了一眼月蕭,有些遲疑道:“你,還好嗎?”
心裏清楚,這兩日沒停留的趕路可能會讓他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但時間實在太緊迫,兩人隻顧着完成任務,幾乎緊繃着神經,路上連絲毫停留歇息的時間也沒有,此時心神稍稍松懈,才有機會把關心問出口。
當然,冰冷無情的墨離,即使是對關心的表達,也是生澀的。
月蕭确實已經很疲憊了,不過,難得墨離明白地表示出了他的關心和擔憂,暖暖笑了一下,溫聲道:“無礙,稍稍有些累而已。”
墨離沉默地看着他,須臾,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月蕭卻接着道:“隻是,之前的賬還沒算完,等一下就不知道會不會還好了。”
墨離聞言,指尖一顫,嘴角不由抿得緊了些,臉色也隐隐有些發白。
月蕭看出了他的緊張,墨離從少年時,幾乎就很少在他面前掩飾真實的情緒,怕即是怕,墨離對蒼昊的畏懼從沒有一日減少過。
此時,輪到月蕭擔憂,他看着墨離,剛要說些什麽,墨離似已看穿了他心裏的想法,嘴角一抿,别過臉去,低聲淡淡道:“沒事,你無需擔憂。凡是主子給的……我都願意受着。”
蒼昊從屋裏出來時,一身雪衣飄逸,神情清冷,烏黑如瀑的墨發散發着淡淡的水氣,身邊伴着一身黑色皮衣秀發披肩的蘇末,如畫中走出來的人兒,一黑一白,卻都是恁地奪人眼球,兩人的神情竟也是如出一轍。
墨離和月蕭二人一語未發,同時屈膝跪下。
蒼昊漫不經心地掃了二人一眼:“兩日不見,都不會說話了?”
墨離微微一震,垂着眼躬身道:“墨離拜見主人,拜見末主子。”
“月蕭給主子請安,給末主子請安。”
蒼昊負手看着二人,淡淡道:“累了兩日了,都起了吧。”
墨離和月蕭本來已經做好一番詢問之後請罰的準備,卻顯然都沒料到蒼昊會說出這句話,稍稍一愣,竟一時都沉默着沒有任何反應。
蒼昊眉眼微挑:“本王的話,你們聽不明白?”
蘇末站在一旁,雙臂抱胸,勾唇淺笑,笑得玩味而惬意。
墨離月蕭恭應一聲,這才站起身來,垂手肅立。
蒼昊看了墨離一眼,淡然道:“剛才回來時經過山下,看到那三千鐵騎了?”
墨離恭敬答道:“是。”
“覺得如何?”
墨離微微靜了一下,垂首似在思索,須臾,斂眸道:“謝當家帶的比屬下好。”
很客觀的評價。
他與謝長亭雖認識,卻并不熟,交情幾乎沒有,而他又比長亭小上好幾歲,直呼其名自是不大合适,是以稱呼謝當家。
自然,亦是一種疏離。
蘇末卻想起了謝長亭在峽谷裏說的那句話:“墨離定的規矩,與謝某何幹?”
比起墨離對謝長亭的疏離,淡然平和清清淺淺的謝長亭,卻似乎更沒把墨離看在眼裏。
若然不是蒼昊,那個曾經傲視群倫的男子,眼裏又能看得進誰?
蘇末深刻體會到了謝長亭身上那種另類的驕傲,或許該說,那是一種清高傲世,似乎天下所有人都無法讓他正眼一瞧,除了蒼昊。比之墨離冰冷的傲骨,比之舒河如火焰一般毫不掩飾的狂傲張揚,謝長亭的驕傲,無論是隐在骨子裏,還是散發于外,無疑是更加淋漓盡緻的。
蒼昊淡然道:“好在哪裏?”
墨離答道:“隐忍,内斂,三千紫衣騎似乎在一夕之間褪去了鋒芒,變得很……樸實。”
是的,除了樸實二字,寡言的墨離已想不到别的詞可以形容。
“這是屬下做不到的。”
墨離帶出的紫衣騎,鋒銳冷酷形于外,似冬日裏凜凜寒風中覓食的鷹隼,而謝長亭手裏的鐵器,卻猶如夏日平靜無波的湖面,窺不到一絲漣漪,卻叫人不由自主卸下防備。
短短兩日,能讓桀骜不馴的紫衣騎馴服如斯,斂盡鋒芒如斯,謝長亭的武功和手段,可見一般。
蒼昊點點頭,沒再說什麽,隻淡淡道:“去休息吧,明日卯時啓程,回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