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靜默了片刻,緩緩放松身體,坐進了寬大的鳳椅之内,身子靠在椅背上,冰冷道:“區區一個沒有實權的王爺,敢在衆目睽睽之下,以皇上名義假傳聖旨,如此狼子野心,雖死難辭其罪!”
慕容塵靜靜站在一旁,沉默着沒有搭話,心裏卻忍不住想,若真是假傳,與他們來說,或許還不一定是壞事,怕隻怕,就如他們心裏所猜想而又不敢想的那般……
一番驚怒之後,皇後顯然已覺身心疲憊,閉了閉眼,突然想到一件最重要卻被她忽略了很久的東西。
睜開眼,她盯着自己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在帝都裏隻手遮天的哥哥,緩緩道:“皇上,已有多久沒正式下過聖旨了?”
慕容霆不解她如此問的用意,隻是對于皇上的舉動,他自然了若指掌,遂微微思索一下道:“自從上次龍體病愈,隻頒過一次正式诏書,就是分封月王那次,其他的,似乎都是口谕,或者手诏。”
而上次龍體病愈,已是十一年前。
皇後冷笑道:“分封月王的聖旨,我們誰也沒有見過。”
慕容霆不解,“妹妹的意思是……”不承認月王的身份?
自然不是,月王的身份承認不承認都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皇後疲憊地閉上鳳眼,掩去其中教人心驚的淩厲光芒道:“皇上這些年來龍體時好時壞,朝政大多是哥哥在做主,他隻管按照朝臣們的意思下旨就好,然而,正式行文的诏書已十一年不曾用過,這在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朝代,都是絕對不正常的。”
慕容霆微微沉吟,倏然一驚,似乎突然明白了她說的是什麽意思了。
“口谕,手诏都是不需要蓋玉玺的,這些年我們隻管鏟除異己,扶持自己的勢力,隻顧着目的達成就好,從來不去管以什麽形式達到的目的,而皇上,未免表現得太過軟弱了。”
慕容霆緩緩變了臉色:“玉玺!”
刻意服軟,難道隻是想要掩飾玉玺已經不在了的事實,否則,即便是失勢,也總該表現出身爲帝王的威信來,而不是一昧地乖巧順服。
沒錯,慕容霆此時清楚地意識到,皇上這些年的表現的确隻能用乖巧順服來形容,像是一個聽話的孩子,任皇後和慕容家予取予求,即使他們的要求對于一個帝王來說已經完全藐視了君臣關系,他卻絲毫不曾表現出憤怒。
隻是,對于一個能夠無聲無息将封王的聖旨傳出宮外的皇帝來說,這種乖巧順服,此刻想來,真真叫人腳底發寒。
皇後與慕容霆平靜地對視着,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驚怒和苦笑,有一種被對手玩弄已久的感覺浮上心頭,叫人挫敗。
自然,對于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來說,這種挫敗也隻是維持了片刻,她收起了臉色所有情緒,又恢複了高貴冷漠的叫身邊所有人懼怕的神色,淡淡喊道:“來人。”
殿外有宮女聞聲進來,伏跪于地,正是剛才将慕容塵擋在殿外的小宮女,除了貼身的嬤嬤,皇後向來對身邊這些服侍的宮女連看一眼都懶得,隻冷冷道:“傳本宮谕令,皇上近日龍體欠安,讓禦膳房熬一碗滋補的湯藥送過來,本宮親自給皇上端過去。”
“是。”那宮女小小聲地應了一聲,卻道:“娘娘,要什麽樣的滋補藥材?”
似乎覺得些微有趣,皇後瞥她一眼,淡淡道:“擡起頭來。”
那宮女略顯不安,卻仍是恭敬地應了一聲,微擡臻首,不敢直視鳳座之上,眸子垂得低低的,望着前方鳳座下的石階。
“好一個标緻的人兒!”皇後顯然有些意外,淡淡贊了一聲,随即道:“你還精通藥材?”
“回娘娘,奴婢沒沒進宮之前,父親是開草藥鋪的,氣虛體弱要對症下藥,滋補藥材亦是一樣,不能随便亂用,否則會越補越虛。”
皇後冷笑:“皇上的身體病了這麽多年,太醫院和禦膳房對用什麽藥,熬什麽湯早已了若指掌,你告訴他們,照着以往的方子用就可以了。”
“奴婢遵命。”應罷,恭敬伏身退了出去。
皇後以手指揉着眉心,一擡眼瞥見慕容塵望着那宮女的背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遂淡淡道:“塵兒,你在看什麽?”
慕容塵回過神,道:“姑姑,此女子什麽時候入的宮?塵兒覺得眼生得緊。”方才被攔在殿外,他因着急沒有心思注意,此時才覺得這女子似乎不太尋常。
皇後道:“本宮也不知,這些事情本宮很少過問,稍候可以問一下嬤嬤……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
慕容塵道:“塵兒隻是覺得,那女子身形似乎有些高挑,不若一般女子嬌小玲珑,并且,五官也太過漂亮了些。”
并沒有多嘴去問之前的侍女都去了哪裏,皇後娘娘脾氣不好宮裏衆所周知,身邊伺候的人稍不留神動辄被杖斃,嬤嬤三天兩頭往栖鳳宮挑選宮女更是常有的事。一入深宮,宮女太監的性命便賤如蝼蟻,生在慕容家,打小慕容塵便見慣了這些場面,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他身爲皇後的親侄子,尚且戰戰兢兢,何況那些于權貴來說可有可無的奴才。
隻是,身邊伺候的人更換太過頻繁,難免有些良莠不齊,若有心存不軌之人伺機混進來,總會帶來無盡的麻煩,和想象不到的後果。
皇後也不知是确實疲憊了,還是被聖旨之事搞得心煩,壓根沒多餘的精力去關注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宮女,聞言隻是淡淡道:“女子身材高挑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至于五官長得漂亮,民間也多的是美麗佳人,在本宮身邊伺候,總要看得賞心悅目才好,況且又是嬤嬤挑選過來的,沒必要疑神疑鬼。”
慕容塵低頭道:“姑姑教訓的是。”
皇後是何等精明之人,窺他神色亦知他心底依舊存着疑惑,遂淡淡道:“外出月餘,想必對宮裏很多景色想念得緊,本宮這裏也沒什麽事了,你出去走走吧。”
“塵兒告退。”慕容塵行了一禮,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