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紫衣騎,此刻正集合在連雲山兩座山峰之間的一座低谷處,此峽谷區域寬廣,并且極端隐密,容八千人駐紮綽綽有餘,此前墨離曾命他們在此處簡單地搭了幾十個大帳篷,以供夜晚休憩,燒火做飯之處,亦離此不遠。
墨離不在,各隊隊長就起到了作用,訓練有素的紫衣騎不會在任何沒有監督的情況下作出絲毫懈怠,分批分組,高強度的訓練,單人武藝考較,輕甲騎兵交鋒對陣,幾十人一組的陣法演練,以急速飛射出的箭矢爲靶練習馬上射箭,幾乎無一不是百發百中的神箭手,紫衣騎兵,不愧謂之奇兵。
紫衣騎的制度特殊,每一百零八人中會産生一個隊長,但是這個隊長卻不是隻對此小隊負責。紫衣騎擁有深色衣服的隊長已超過百人,他們擁有絕對的權力,可以對任何一個騎兵作出獎賞處罰或者發号命令,隻要做到公平即可。
也就是說,此時留在這谷中的二十幾名隊長,在墨離不在的這段時間,有着等同于墨離的權力。
此時此刻,謝長亭即将抵達山谷,雖然沿途不乏暗哨兵防,甚至墨離還布置了幾處陣法,但并沒能阻止他的腳步分毫。
謝長亭進入山谷的方式很符合他的性格,沒有施展輕功,隻是沿着一段崎岖難行的山路,一步一步走到了峽谷腹地,暗哨陣法在他眼裏仿若無物,并且他走路的速度很慢,很悠閑,不露一絲緊張的神色,似乎谷中景緻很好,一路尚有空閑悠哉地欣賞周遭風景,雖然此時天色已黑,并且在月光也暗淡的情況下,實在看不出周圍有什麽好風景。
站在一處視角不錯的山頂,蘇末與蒼昊居高臨下俯視着山谷,此處海拔并不是很高,人煙罕至,白天蒼昊與蘇末進入密林時曾經過這裏,風景雖然不是那麽優美,但勝在清幽甯靜,蘇末覺得倒是個看破紅塵之人最适合歸隐的好居地。
夜很黑,卻并沒有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程度,自然也并不影響蒼昊和蘇末于黑暗中的好視力。
站在一處峭壁上,蘇末雙臂環胸,俯視着山下,淡然道:“本姑娘真心覺得,長亭與你在某些地方實在很相似,比如此時走路的這種方式,比如那種對什麽事都看不進眼裏的漠然态度,比如天下江山都激不起半點波瀾的心态……”
唯一不同的,或許隻有心裏那個特殊的并且可能永遠也解不開的結。
蒼昊淡淡一笑,沒有應聲,不知道是不是默認了蘇末的說法。
隻短短幾天的時間,蘇末顯然已對謝長亭的性子已了解了個透徹。
蘇末低低歎了口氣:“如果心中沒有個結,謝長亭會是什麽樣子呢?肩上沒有要背負的責任,世上沒有他在乎的人,對世間的權勢和名利漠然一顧的淡泊不屑,或許,隻有一葉扁舟,才是他想要的歸宿。”
“不會。”蒼昊淡淡道,視線依舊停留在峽谷深處,“若沒有你所謂的那個結,謝長亭就不會是今天的謝長亭,一人一馬一劍,江湖恣意縱橫,書寫快意恩仇,才會是他此生真正的歸宿。”
十一年前的謝長亭,與今日的謝長亭,他的蛻變,蒼昊親身參與,甚至一手造就。過度的執拗,有時真的能讓一個人的性格和心态重生,脫胎換骨。
說起長亭,蘇末心中總是泛起淡淡憐意,因而表情也顯得稍許沉靜,靜默了片刻,倒是不期然想起墨離方才的反應,淺聲道:“本姑娘今天才發現,你這個做人家主子的,似乎也有點不太地道。”
山谷中,長亭已抵達,花了近一個時辰才走到,蒼昊唇角微勾:“怎麽說?”
蘇末淡淡道:“明知道事出有因,責任不在月蕭墨離身上,隻是這幕後操作之人投機取巧而已,一通責問,教墨離骨頭都繃緊了。”
幕後之人……蘇末歎了口氣,真真有些無奈,表情亦有些怒色,不知是爲哪般。
蒼昊負手,看着腳下山谷,谷中一片漆黑,沒有火把光亮,紫衣騎就在一片黑暗中進行着嚴酷的訓練,蒼昊淡淡道:“繃緊了才記得牢一些,紫衣騎本事大,但棱角太銳,骨子裏總有一種驕傲自滿的情緒伴随,墨離亦然,這個棱角若不磨去,以後遇上類似的狀況,難保不犯下大錯。”
蘇末轉頭看了他一眼,道:“你既已想到了其中的貓膩,卻仍要他們自己去查探,算是教訓還是懲罰?”
蒼昊道:“是教訓,也是磨煉,本王的懲罰,從來沒有如此輕描淡寫。”
“所以墨離才會如此畏懼?”蘇末若有所思地道:“若他和月蕭查出蛛絲馬迹,是否就可以從輕處罰?”
蒼昊聞此言,微微偏首,看着她淡淡道:“末兒,本王的規矩裏,錯便是錯,從來沒有将功折罪這一說法。”
說完這句話,也不管蘇末反應如何,轉過頭又靜靜看向山下,山谷中,深色衣服的二十八人正騎馬穿插在騎步兵之間督促衆人操練,紫衣騎的作戰能力,包括劍、騎、兵、射都不可不謂之兵中之最,日行訓練是要更精進,更多的是爲了保持體能和技能不因懈怠而衰退。
連雲山下有梧桐鎮,縱使隔着幾座山峰,也不乏聲響傳出時有人警覺,是以衆人操練并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隻有陣陣低悶的聲音在峽谷中緩緩回蕩。
蒼昊靜靜地看着,接着道:“不過,就如你所說的,事情錯不在他們,所以本王本也就沒打算給他們什麽責罰,墨離所懼的,不僅僅是懲罰,更是對自己犯下錯誤的一種自責反應。”
“是嗎,你确定?”蘇末極度懷疑。
能以區區二十歲之齡坐上亞洲道上魁首之位,蘇末的洞察力或許比不上蒼昊,但她看人一向精準,幾乎沒失過差錯,向來冰冷沒有情緒的臉上能出現不安的神色,墨離對犯下失誤的懼意顯然早已融入骨髓血液裏,根深蒂固,所以,對蒼昊所交待的每一件事,所下的每一個命令,都務必做到盡善盡美。
他到底懼的是做錯事,還是做錯事所帶來的後果,或者,僅僅是單純的,隻是懼怕他的主子,這一點,蘇末心裏自然透亮。
蘇末朱唇微勾,道:“本姑娘突然之間很想知道,十一年前你究竟用了些什麽方式使得他們如此畏懼于你,并且一個個還能忠心耿耿,死心踏地地追随。”
蒼昊道:“你真想知道?”
“自然。”蘇末與蒼昊并肩,垂眸俯視谷中情景,淡然勾唇,嗓音在黑夜裏莫名地多了點慵懶的魅惑,“長夜漫漫,總要有點事情做,才不會覺得無聊,聽聽故事,也是一種很好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