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碎石小路,一路抵達連雲山脈絕頂的平台上,蒼昊一眼看到坐在平台邊緣處遙望山下的蘇末,唇邊擒着淡淡的微笑,一步步悠然走過去,在她左邊席地而坐,沒有出聲,安靜地同她一起看着山下景緻。
郁郁蔥蔥的叢林,裏面隐藏着不可估計的危險,而原本守衛在山上的兩三萬精兵,似乎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了。
視線定在山下某一處,蘇末突然開口道:“這個蘇澈,雖驕傲自負,倒也不是個死倔的脾氣,難不成真應了那句話,能屈能伸,方爲大丈夫。”
關于這一點,蒼昊的反應是保持沉默,沒有給予任何評價。
“我很好奇,若他不願臣服,你打算怎麽辦?”
蒼昊淡笑,語氣悠然,帶着漫不經心的懶怠,似乎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說出口的話卻帶着一股教人凜然的寒氣。
“琅州真正意義上是屬于蒼月的邊關之地,于本王而言,隻是一塊開啓天下江山的出口,他臣服與否并不打緊,重要的是,這片土地必然得爲本王所有。”
無需說得太明白,蘇末心下已了然,臣服固然多了一位将領可用,不願臣服,則偌大的蒼月皇朝,不缺這區區十幾萬人,哪怕全數滅絕,也絕不可能讓琅州獨自分割出去。
不知道蘇澈是否明白,他的屈膝,在有意或者無意間挽救了琅州十數萬人的性命。
“在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之後,倘若還倔強地堅持着自己無謂的驕傲,他便不是聞名天下的蘇澈,本王也就沒有必要在琅州多費心思了。因爲,并不值得。”蒼昊語氣淡然,似乎隻是在陳述事實,而不是在随口間決定一個城池的存亡。
蘇末點點頭,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白婉柔失蹤了,連帶着她身邊的那個叫朗兒的少年和那個叫藍藍的女子,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蒼昊神色平靜,似乎并不意外:“早在他們去探查蘇夫人被擄之事與花錦胥是否有關時,本王就料到了。”
蘇末道:“你故意露出破綻,讓他們警覺,然後自亂陣腳?”
蒼昊道:“你在蘇府順手牽出來的羅绛草很好用,東兒喜歡那個味道。”
“那隻白色的鷹?”蘇末失笑,“似乎很久沒見到了。”
蒼昊的解釋簡單明了:“東兒不喜束縛。”
蘇末轉過頭,看着他,神色平靜,完全不摻雜私人情緒,“不喜束縛,所以放他自由?對待長亭,亦是如此?”
“長亭麽,”蒼昊歎了口氣,道:“确實如你所說,他心底的那個結,隻怕不容易打開,自由,或許真的如他自己所說,這輩子與他無緣了。”
蘇末大概已經猜到是怎麽回事了,涼涼道:“或許,也的确如你所說,他的任性一天兩天隻怕也改不了,把他放在我身邊,是想讓我修理修理?”
“不是。”蒼昊意外地給予否認,語氣隐隐有點無奈,“倘若讓他跟在本王身邊,隻怕,不定哪天本王一怒,就把他活生生打死了。”
蘇末失笑:“這才是真正的理由?”
溫雅平和的謝長亭,似乎的确有那個把人逼瘋的本事。縱然冷情如她,今日不是也難得一怒。
“你一早就打算讓他離開梧桐鎮?”
蒼昊淡然道:“琅州與黔國有蘇澈在,足矣。”
蘇末轉過身望着山下,他們的身後,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一般人對于未知的東西總有一股子好奇,以至于總是産生一種親自去探索的欲望,即使這樣的欲望,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會讓自己陷入絕境。
念頭一起,蘇末有點躍躍欲試,擡起頭,唇角一勾:“你的輕功應該不錯吧。”
蒼昊撫了撫她肩前的秀發,語帶淺淺笑意:“怎麽,不生氣了?”
蘇末傲然一挑眉:“這世上還沒有誰有本事能讓本姑娘生氣超過一分鍾。”
“一分鍾?”蒼昊挑眉詢問,“是多少?”
“一分鍾等于六十秒,從一數到六十,就是了。”
蒼昊點頭表示了解,“這樣不錯,生氣容易使人變老,尤其是女人。”
“這麽俗氣的話,真不像從你的嘴裏說出來的。”蘇末說罷,也不待他反應,站起身,便道:“走吧,既然來了,不如去懸崖下面探探險?”
蒼昊笑道:“崖下是密林,深山叢林多猛獸,你不知道?”話是這樣說,卻也是跟着站了起來。
蘇末無所謂道:“閑着無聊,就當尋求一下刺激吧。”
難得這麽一次,蒼昊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麽,直接攜着她躍下了山頂。
山風呼呼地吹,吹得耳朵嗡嗡作響,兩人幾乎是呈直線墜落,崖下白茫茫一片,好似深不見底,什麽樹枝啊,突起的岩壁啊之類的支撐點,完全沒有。
不知道會不會直接摔成一灘,哦,不對,是兩灘肉泥,蘇末百無聊賴地想着,那些狗血的武俠電視裏主角掉下懸崖,被樹枝擋了一下大難不死的情節,看來也隻适合出現在虛構的電視劇中。
畢竟,再好的輕功,在沒有可以借力的點緩解身體下墜的力度時,亦無濟于事。
風急切地灌進耳朵口腔裏,一陣陣生疼,正想着是不是真的要葬身此處時,旁邊白影一閃,一條長長的白色緞帶劃過眼前,蘇末低頭仔細一看,原來腳下是一汪水池,池中的水綠瑩瑩地泛着微光,即使是個三歲娃娃,也看得出這水的異常,若摔下去,隻怕十條命也抵擋不住死神的鎖魂鐮刀。
白色緞帶勾住一塊岩石,蒼昊微微提氣,兩人輕輕巧巧落到了對面一處平地上,蘇末定睛一看,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兩人已到了密林入口處。
仰頭看了看,最高處的絕頂已看不到影,蘇末并不是十分清楚古人的輕功究竟能發揮到什麽程度,但據說,貌似小說電視裏,即使輕功再厲害,也不可能從這麽高的懸崖上跳下來還跟個沒事人一樣,至少受個傷什麽的,讓觀衆覺得不會那麽不可思議。
而蒼昊,居然連呼吸都沒有絲毫變化。
“若是墨離或者長亭從上面跳下來,結果會怎樣?”
會如此問,隻是想了解一下,現實與電視劇的差距,也可以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月蕭他們心裏所想的那樣,無所不能。
蒼昊的回答幹脆利落:“不死,即殘。”
沒有遮擋物,減輕不了下墜的力度,輕功再好也是無用。
蘇末挑眉:“那你是如何做到的?”
蒼昊左手一伸,緞帶如有靈性一般被緩緩收回到袖中,蘇末揚了揚唇:“這東西不錯,不過,據說不都是女子才會用的嗎?”
比如,神雕俠侶裏面的小龍女。
蒼昊低笑:“你的問題還真多。本王的武功,與他們不一樣,至于這東西是否爲女子所用,倒不是本王所關心的,殺人的武器,用得順手就好,難不成還分男女?不過如果你要,本王倒是不介意送給你。”
蘇末揚了揚右手中指上的菱形戒指,道:“本姑娘有這個就好,對你的那個不稀罕。”
蒼昊道:“天蠶絲?”
“你知道?”蘇末訝異,随即無所謂道:“你知道也不奇怪,以名貴天蠶絲織就的雪衣爲裳,自然也知道天蠶絲同樣能成爲利器。”
古代天蠶絲雖名貴卻倒也并不是很罕見,而在二十一世紀,因爲大量野生天蠶的滅絕,使得天蠶絲數量越來越少,有時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純正的天蠶絲。
說罷,率先進了林子,蒼昊笑了笑,負手跟上。
此時正是陽春三月,萬物複蘇的時段,林子裏一片蒼翠蔥綠,有無數高大望不到頂的樹木,纏繞在樹上的密密麻麻的藤蔓,各種植物散發出的味道,和林子深處隐藏着的危險氣息。
一條狹窄的小路一直通往林子最深處,蘇末與蒼昊一前一後,沿着小路慢慢走着,腳步悠閑,神情平靜,竟絲毫沒有即将要面對危險該有的緊張。
走了一段,蘇末停下腳步,淡淡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蒼昊挑眉:“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蘇末道:“深山密林,蟲蛇猛獸,危險異常,外人不敢進入此山并不奇怪,但本姑娘敢打賭,這座林子絕對不會如傳聞一樣。”
蒼昊道:“什麽意思?”
蘇末道:“這林子裏一隻蟲子都不會有,别告訴我,你沒發現這林子裏的異常。”
小路狹窄并且已被蜿蜒的藤蔓覆蓋,所有露出的土路上,看不見一個腳印,樹葉蔥郁,片片完好無損,連一絲蟲咬的痕迹都沒有,時常喜歡盤踞在樹木枝杈上等着偷襲的蛇先生,亦是不見了蹤影,除了偶爾的風聲,這林子裏居然聽不到任何動物發出的聲響,靜得詭異。
蒼昊十一年遊曆各國,出入最多的地方就是深山密林,自然不會忽視這裏的異常,他擡眼望了望,淡淡道:“如此,便更要去看看了。”
蘇末微微沉思了一下,倏而勾唇笑:“唔,不錯,的确該進去看看,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
蒼昊從袖子裏掏出一顆白色丸子,遞給蘇末,道:“吃下。”
蘇末道:“不需要。”
蒼昊道:“這林子裏沒有毒物,不代表無毒。”
蘇末淡淡道:“我知道。不過,我的身體,百毒不侵。”
說這句話時,她的神色平靜如常,蒼昊卻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寒涼入骨的氣息,或許,那是蘇末對過往某些事情的痛恨和厭惡,蒼昊并沒有探究的欲望,收回藥丸,亦是淡淡道:“往事已矣,思之徒怅。”
聞言,蘇末靜了片刻,突然擡起頭看着蒼昊,唇角淡勾,道:“我們倆真是天生一對,若不能白頭偕老,都覺得對不起上蒼。”
說完,也不敢蒼昊會有什麽反應,轉過身,迳自往林子裏走去。
還留在原處的蒼昊,對這句帶着點詩意的調情話,聽後的表情很淡定,什麽也沒說,或者該說,根本無需說些什麽。
一生一世,之于他們而言,從來不是在嘴上說出來的。
那一眼,動了心,即是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