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是蒼月皇朝僅此于帝都的第二繁榮之城,城主姓月,然月城之名卻與城主無甚關聯,而是以霁月山莊莊主月蕭之月字命名。
霁月山莊,崛起于八年前,發展的曆史并不長,隻僅僅幾年的時間,卻俨然已成爲天下第一莊。莊主月蕭,無疑是一個叫人驚歎的經商奇才,短短幾年,産業遍及全國各地,經濟實力早已淩駕于蒼月各大富豪世家之上,包括滄州的韓家,包括湘北的青家,同樣包括座落于皇城帝都天子腳下的皇甫世家。目前,是整個蒼月皇朝最重要的經濟支柱,雖說了解這項事實的人目前并不多,卻絲毫不影響他在商界乃至整個皇朝的超然地位。
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月蕭之名,幾乎無人不知,是整個月城待自閨中的少女夢寐以求的如意郎君,然而,即使同處月城,卻極少有人見過月蕭公子的真實面容,霁月山莊一些平常的對外事宜,大部分由公子的兩名最得力的貼身丫頭處理,處理不了的,便請示山莊總管,總管仍解決不了,才會最終請公子裁決。
今天是二月十八,對霁月山莊的人來說,是個特殊的日子,因爲每一年的今天,他們的公子都會在自己的房間裏待上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許任何人打擾,即使最貼身的兩名丫頭梅韻和雪憐,也不例外。
時值傍晚,夕陽隻剩一點餘晖,空氣中帶着絲絲涼意,自門外吹進的風裏尚存留少許冬天的氣息,對于體魄強健的習武之人來說,這點涼意自是無需放在心上,然而,倘若獨自一個人呆在冰冷單調的密室裏超過六個時辰以上,并且這六個時辰極有可能是跪在冰冷徹骨的地闆上度過的,那麽,這點些微的寒氣就足夠叫人憂心了。
梅韻雪憐兩人在山莊裏雖是丫頭身份,卻無人敢小觑于她們,一來月蕭并不是個會苛待下人的主子,二來則因兩人聰慧伶俐,又得月蕭親手教導培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信手拈來,更兼之容貌不俗,比之一般的大家閨秀更多幾分靈秀之氣,自小跟在月蕭身邊,見多了世面,甚至生意上的事,也略有所及。可以說,兩人在山莊的地位,幾乎僅次于月蕭,即使是身份地位比之高出不知多少的月城城主,每次見了面也客客氣氣地叫一聲“梅姑娘”“雪姑娘”,從無失禮。
而此時,這兩個平日裏處事穩重,深得月蕭喜愛的小女子卻在鄰近月蕭公子所居住的暖閣的大廳裏,坐立難安,白皙的俏顔一片急色。
“梅姐姐,天都快黑了,公子怎麽還不出來?”說話的女子,大約十五六歲,正值妙齡,一雙仿佛會說話的美目,顧盼流轉之間,自生一股靈動之氣,嬌俏脫俗的容顔教人一看便心生歡喜,此時卻隻見到一片憂色。
“别急,再等等。”出聲安撫的,便是溫婉動人的梅韻了,膚如凝脂,氣若幽蘭,螓首蛾眉這樣的形容用在她身上,當真是一點也不爲過,女子年齡看起來比雪憐略長,氣質亦更勝一籌,端的是一朵溫婉雅緻的解語花。
“怎能不急?公子一大早天還沒亮就起身了,一整天水都沒喝一口,這都什麽時辰了?再等下去,萬一在裏面出了什麽事,可如何是好?”
“憐兒,别胡說。”梅韻黛眉微蹙,雖同樣憂心,卻不得不輕聲呵斥丫頭的口無遮攔,“公子心裏有事,我們分擔不了,但至少别給他添亂,該出來的時候公子自會出來,你耐心等着就好了。”
“可是……”盯着桌子上已漸漸冷卻的飯菜,丫頭似還想說什麽,皺着俏臉半晌,卻隻道:“我去叫廚房重新做幾個素菜上來,這些都涼了,公子一天沒吃東西,可不能叫他吃這些冷的食物,等下叫人都撤了吧。”
梅韻輕點螓首:“嗯,再吩咐他們熬碗姜湯過來。”
雪憐答應了一聲,便去了。
看着丫頭腳步漸遠,終至白色身影完全消失在眼簾之下,梅韻才轉過身,再無法掩飾眸心深處濃濃的憂急,想找點什麽事情來做,打發一下難捱的時間,卻又心知此時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等。
而等待的時間,無疑是最磨人。
“公子……”低低地呢喃,淺得隻有自己能聽見。
公子心裏有事,卻從不對任何人說,也從沒有敢未得允許擅自進入他的房間,這些年下來,就連她跟雪憐二人亦無從得知,公子每年的今天獨自待在房間裏一天,究竟爲的是什麽。
從未違過公子的令,今日若破例一次,會如何呢?
“一柱香之後,若公子還不出來,韻兒就算拼着受責罰,也勢必要……”想到此處,卻是不可避免地頓住,勢必要什麽?闖一次公子的房間嗎?梅韻顯然還沒能下定決心,或者該說,她深深了解自己的公子,雖平日裏翩翩溫雅,極易相處,可一旦犯了他的禁忌,後果,她不敢想。
處在徘徊猶豫不決之間,正茫然不知所措,卻有人接了她的話。
“勢必要什麽?”再熟悉不過的溫潤嗓音響在耳邊,梅韻猛然回頭,大廳與内室相通的出口,她的公子終于打開了房門,一身白衣,一如往常的溫潤如玉,翩翩神采,端的是優雅無可比拟。
“公子!”既驚且喜,梅韻快速迎了上去,将一早擱置在軟榻上的狐裘披風拾起,披上她的公子單薄的肩頭,一邊似假非真地抱怨,“公子,可急煞婢子了。”
“唔,叫韻兒擔憂了,是蕭的不是。”月蕭唇邊噙着溫和笑意,口中淡淡說着抱歉,任由丫頭将他當作嬰兒一般小心伺候着,隐藏在梅韻觸及不到的眸底深處,諸般情緒,早在他踏出房門的那一刻,褪得幹幹淨淨。
“公子,先在榻上小躺片刻吧,這些飯菜涼了,憐兒已經去吩咐廚房給公子另做一份,待會先喝碗姜湯去去寒……”
“韻兒。”月蕭輕聲打斷,“告訴他們别費心了,我現在着實吃不下。今天偷了一天懶,書房應該又多了一堆等着處理的公務吧,稍候,你和憐丫頭用完晚膳,收拾妥當了便去歇着吧,不用伺候我了。”
梅韻臉色微白,低聲道:“公子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婢子和憐兒又如何吃得下?公務再忙,也總有時間處理,不差這一頓飯的功夫……”
月蕭輕輕歎了口氣,白皙修長的手掌撫上梅韻烏墨般濃黑的秀發,動作輕柔愛憐,語氣更是帶着一貫的清淺的疼寵:“好丫頭,别爲難我了,若不是真的吃不下,我決意不會辜負梅丫頭和小憐兒的一片苦心。丫頭若實在不能安心,等會兒幫公子沏壺茶送來書房可好?”
饒是梅韻七竅玲珑水晶心肝,此時聽了月蕭這幾句隐隐無奈卻又溫柔至極的話,也不知該如何再勸,明知他一整天滴水未進,可一句“實在吃不下”卻讓她将所有勸說的話盡數哽在喉間,眼眶一熱,忙低下頭,隻輕輕“嗯”了一聲。
“乖。”月蕭笑得溫雅,明知她難過,也沒有出聲安慰,迳自離開大廳,朝書房的方向而去,獨留梅韻一人在原處,幽幽望着他修長消瘦的背影,怔怔出神。
公子,困着你滿腹心神的到底是什麽悲傷的過往?你溫潤柔和的笑容之下,到底隐藏了怎樣椎心的苦痛?你寵着我們,憐着我們,把我們護在你的羽翼之下,可到底,什麽時候,我們才能真正走進你的心裏?
“梅姐姐。”遠遠的,雪憐清脆嬌俏的聲音便傳了過來,轉眼人已到了跟前,“姜湯煮好了,公子他……”聲音頓住,是因爲同時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
“公子又不吃?”俏麗的小臉瞬間苦了下來。
梅韻無聲歎了口氣,掩下心底擔憂,回身看向她,淺聲笑笑:“每一回都一樣,不必太傷心難過,公子這麽大個人了,什麽事自己心裏沒個數?”
是啊,每一回都一樣,連續八年,從無例外,本以爲時間久了,公子會漸漸放下心裏的結,過了那道坎。可是,年複一年啊,從未改變的習慣,從未改變的心境,公子心裏的苦,隻怕随着溫潤的笑愈發的深沉吧。
“簾兒,用了晚膳去休息吧,今晚我給公子值夜。”
那個總是教人心疼的人,這個時候,若不守在身邊,又怎能安心?
雪簾點點頭,公子和梅姐姐的話,她向來不會違抗,很多事,她不是不懂,隻是懂得太多,也并一定就會快樂,公子什麽時候需要梅姐姐的溫柔體貼,什麽時候喜歡簾兒的歡聲笑語,她們早已形成了默契,無需爲此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