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心想要的愛戀,從頭至尾都是以自我爲中心,從來沒去考慮過景烨的感受,也從頭到尾忽略了景烨心裏真正的想法,以及對于這段感情最敏感的不安。
夜雪的外在舉動,在任何一個還保有理智的正常男子眼裏,都是絕不尋常的。
可是那時,作爲已經陷入了局中的夜雪來說,完全感覺不到一絲征兆。
七歲之時就直言問他是否想要儲君之位,即便他說了不感興趣,可之後朝堂發生的每一件事情,卻都是在無形之中把他往儲君之位上推進。
父皇的視線愈來愈多地關注着他,對他的印象也愈來愈深,直到似是無意間提及他的婚事,淡淡的一句“夜尚書家的閨女不适合你”,讓他臉色一變,問了爲什麽。
也許在一個擁有六宮粉黛的多情帝王眼裏,娶妻納妃向來隻考慮适合不适合,而沒有“一定要”這種說法。天下美貌的女子多的是,皇族子嗣納妃之時首先要考慮的,自然是賢淑良德的品性,不一定非要多有才,但一定要以夫爲天——一向以溫婉聰慧的形象示人的夜雪,實則性格強勢,晶瑩紅潤的朱唇吐出的話語曆來溫柔,卻從來不容反駁,她顯然不可能是這一類型。
但那時,栾景烨已然情根深種無法自拔了,皇帝的話他淡淡聽過就算,縱然心裏明白自己對夜雪已經不能放手,也并沒有放在心上。
父皇說,那個姑娘不是凡俗之輩,她掌控欲太強,若與她牽扯太深,他會一輩子痛苦。
皇帝多疑的性格是後天養成的,但他識人看人的本事卻是天生的,隻短短幾次見面,他已然把夜雪的性子分析得八九不離十了。
但還是那句話,那時的栾景烨對夜雪已經用情太深,沒有多餘的理智去思考,夜雪于他究竟适合不适合。
而皇帝,在說完了這些話之後,還不過一個月,太子便在東宮出了事,皇帝因此一病不起,命他理了朝政……
洞房花燭那一夜,栾景烨想了很多。
許多曾經被他忽略的不尋常之往事一一浮現腦海,很久之後,他問了她那麽一句話,“雪兒可否告訴我,一直以來,你喜歡的究竟是我栾景烨,還是與我神似的另有其人?”
當時的夜雪,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眸心緩緩浮現冷凝的怒氣,一字一句仿佛冬日的冰雪化成了細渣,帶着懾人的寒意,“栾景烨,我對你的一片情意你感覺不到?我這些年一心一意爲你鋪路,助你登上世間至尊之位,若不是因爲對你一片深情,我何苦這樣做?你當我放棄一世修煉,隻爲了來聽你這樣一番質疑之語?”
栾景烨也知道自己的質疑有些荒謬,這個女子,從七歲之後便與自己互相愛慕,兩情相悅,這些很少與其他男子接觸——就算偶有往來,也皆是爲了幫他穩固在朝中的地位,自然不可能愛上其他男子。
可是彼時,他腦子裏似乎有一根弦繃得太久也太緊了,緊到似乎馬上就要斷掉,理智在那一刻完全化爲了虛無。
在夜雪話音落下之際,他深深吸了口氣,壓抑着心底翻騰的情緒,面無表情地道:“許多年前,我就與你說過,我并不想做皇帝。這些年你一廂情願地爲我謀劃,我隻當是你喜歡萬人俯首仰望的榮耀,喜歡享受高高在上的尊貴榮華,所以即使心裏有所不願,我也不忍拂了你的心意……”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嘴角的苦澀伴随着微揚的弧度慢慢流露出來,他沒有去看自己深愛了十年的女子此刻的表情,淡淡續道:“可是雪兒,忍到現在,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剩下些什麽了,在你滿含柔情的眼裏,我看不到自己的身影,看不到真實的自我,隻看到一個幻想中的,集所有光芒權勢榮耀于一身的一個英偉帝王的形象——”
“雪兒,我很想知道,你心裏愛的,究竟我這個人,還是僅僅隻是你按着自己虛構的幻境打造出的一個傀儡?”
夜雪臉色蒼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的栾景烨此刻一反常态的失控。那些話從他嘴裏說出來,一字一字拆開了她全部能聽懂,可爲什麽連在一起,卻讓她有一種懵的感覺?
仿佛一瞬間,自己一直堅持的信念瞬間崩塌了。她蓦然意識到,原來自己并不是無所不能的神女,無法憑借着自己的心意決定一切,也不能随意改變一個人的意志與想法。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九天玄女,也隻能掌控人的命運,而無法控制他内心的難測,更不能改變一個人的天性。
更何況,她現在的身份,還隻是一介凡人而已。縱然帶有記憶,卻無法動用法力抹去他腦子裏一切與預期中相悖的想法。
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個面含傷色的男子,她不得不承認,在曆經轉世三次投胎之後,他不但容貌變得與之前完全不一樣,便是連性格,也完全找不出以前的一絲影子了。
她的愛戀……她想要的,究竟是怎樣的一世情緣?
她心裏愛的,究竟是那個光芒萬丈的帝王栾天,還是眼前這個内斂儒雅毫無霸氣的栾景烨?
這一刻,她竟有短暫的恍惚……
“爲了有機會讓我成爲衆人矚目的将軍,你與夜尚書二人聯手設了一個又一個局,讓骁騎營與虎贲軍的兩位大将軍無辜喪命,讓皇城外的守軍與帝都禁軍兵戎相見……更有甚者,隻因父皇說了一句‘你與我性格不合适’,你就冷酷到親手設計了太子的慘死,讓皇室聲名掃地,也直接導緻了父皇病倒在床,無法理政,然後讓我順理成章地接管朝政大權……”
陌生的語調,陌生的口吻,陌生的表情和眼神,那些失望至極的指責如尖銳的刀片直接刺入心髒,刹那間讓全身的血液涼了個透骨,也瞬間毀掉了夜雪所有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