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烨,我喜歡看你策馬奔騰時的意氣風發。”
“景烨,我想看你權掌江山,然後完成逐鹿天下的帝王霸業,讓萬萬民俯首叩拜。”
“景烨,我想與你袖手山河,并肩俯瞰天下,直至白頭終老……”
一句句記憶中的話語此刻清晰地飄蕩在腦海裏,栾景烨除了怔然,還是怔然。
然後,慢慢地察覺出了絲絲不對勁之處。
這些話大多是在他十八歲剛掌權的那一年,她在他耳邊吐出的表白,或者,可以說是她對他的期待。
至少那個時候,在他聽來,她的語氣裏是有期待的。
可是如今想來,她說這些話時那樣特别的眼神,像是在透過他看另外一個她記憶中男子的眼神。
她說話的語氣,隐隐流露出的懷念,讓他覺得無比困惑——
因爲,十八歲之前,他尚沒有機會去過軍營,也更沒有一次策馬過沙場,什麽沙場點兵,對他來說雖不是完全陌生的,但他從未親身有過那樣的經曆。
可是,她一個養在深閨裏的女子,卻似乎已經見過了無數次戰争,即便她每次輕描淡寫地揭過,可語氣裏那種熟稔的感覺,卻無可抑制地讓他心裏産生異樣的感覺。
似乎,他們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裏的人,他無法猜透她心裏在想些什麽,她也從來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男子二十弱冠,那一日,亦是他被封爲儲君的日子。
當晚,他們在東宮成了親——隻要是她的要求,她的喜好,她的決定,他幾乎從來沒想過要反駁,于是,成親之事就那麽順理成章地做了。
沒有媒人,沒有父母,沒有成親的隊伍,亦沒有喜慶的氣氛,唯有一雙紅燭,一壺合卺酒,一間花燭洞房。
自古女子成親,無不期待着父母送嫁,以及親人的祝福,更期待成親之日風光的場面。
可他們的婚禮,寒酸得無法言喻,她卻笑得分外滿足。
而那抹真心的笑容,也輕易抹去了他心底的疑慮和陰霾。
琉璃燈光下,喜愛之人容色明豔絕世,明眸含情,柔情似水,堪稱傾城傾國,栾景烨很快忘掉了一切不虞,幾乎無法自持地動了情,深陷在心愛女子的柔情之中,迷離沉醉。
然而,一盆冷水很快澆滅了滿腔如火的熱情。
紅羅帳裏,面對她疏離不容反駁的眼神,他喃喃不解:“今夜既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雪兒,你不知道成了親之後夫妻之間要發生何事?”
洞房之夜,夫妻合歡,是最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即便是最矜持的世俗禮儀,也不可能約束着夫妻間的親密舉止。
喝下了一杯酒的夜雪雙頰泛着紅暈,吐字卻異常清晰,“景烨,我們之間可以不要肌膚之親嗎?”
她如此問他,雖是征詢的語氣,卻帶着理所當然的笃定語調,似乎她的話正如以往她對他所提出的每一個要求都是一樣的,沒有區别。
而他,唯她之命是從就好。
但這一次,栾景烨卻是真的呆了,對着她滿含深情卻格外冷靜的眼神,他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景烨?”夜雪皺了皺眉,“你怎麽了?”
“……雪兒。”栾景烨抿了抿唇,有些難以啓齒,“我們既已成了親,就是正式的夫妻了,夫妻之間理當有正常肌膚之親,如果沒有,那才是不正常……”
“可我不能。”夜雪臉色微變,眉間緊皺,不等他說完便淡淡地打斷了,清冷的眸色落在景烨面上,沉默了片刻,再度開口時嗓音溫柔,甚至帶着誘哄的味道,“景烨,我喜歡你,隻是喜歡你這個人,而不是喜歡兩個人裸裎相對,隻要跟你在一起,我就覺得幸福。你也喜歡我,那你是喜歡我這個人,還是隻是喜歡我的身體?我們就這樣快樂地過一輩子,不好嗎?爲什麽……非得做那種事?”
爲什麽非得做那種事?
栾景烨怔住。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卻問得栾景烨啞口無言。
若放在尋常男子身上,定然會很容易回答。爲了歡愉,爲了傳宗接代,爲了陰陽調和,爲了身體與精神上更深層的契合……随意一個答案都是理所當然的,男女結合,不就是爲了這些原因麽?
況且,男女之間愛意深濃,對着自己心愛之人,總能強行克制情動?
但是這個時候,栾景烨卻無法說出口一個字。因爲他清楚,夜雪并不是單純得過了頭,相反的,她心裏明白所有的事情。她的心思,從來沒有刻意隐瞞,所以她清楚男女之間成了親之後會發生什麽事,也知道這種事情在任何一對正常的夫妻之間都會發生……但是,她拒絕配合。
所以,她才以這種誘哄的語氣對他說,“景烨,我們就這樣快樂地過一輩子,不好嗎?”
這句話已經表明了她的意思——拒絕肌膚之親,拒絕與他發生關系。甚至于,她覺得美好的愛情不應該以這種方式玷污——是的,她的反應已經表面,在她眼裏,夫妻愛人之間的肌膚之親似乎是羞恥的,是她所容忍不了的。
性子内斂的栾景烨不知道該如何回她的話,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更不知道該如何改變她的想法。
隻是,心裏卻有一顆懷疑的種子悄悄地生了根發了芽。
而這個時候的夜雪,想法其實是非常簡單而且自私的,神女的身子純潔,不容凡人玷污。她隻是想要一場愛戀,成全她一不小心動了的凡心,卻不代表她要爲此失去修煉了一萬多年的玄女之身。
待他百年之後,她還是要返回天宮,心無旁骛潛心修煉,失了身子對她的修爲亦會有損,更會在她心裏烙下抹不掉的痕迹。
但是這些話,她無法與景烨說。
“雪兒。”整理好衣服,坐在床沿,栾景烨表情恢複了冷靜,眼底劃過一絲異芒,語氣平靜地道,“雪兒可否告訴我,一直以來,你喜歡的究竟是我栾景烨,還是與我神似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