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天傷勢嚴重,又耗盡了真氣,這一倒下幾乎就去了半條命。
姬雪帶了一顆九天宮還魂草制成的丹丸,在給栾天醫治時讓他服了下去,補充損耗嚴重的真元,硬生生把他自已經踏進一隻腳的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無論是天下萬千黎民百姓,還是雲國曆經殘酷厮殺的軍隊,都再也經不起任何一場戰争帶來的損耗。一顆丹丸,讓身體虧損嚴重的栾天重新站了起來,白日處理國政,治理天下,夜半三更力竭之時,卻隻能躺在龍榻上飲下一碗又一碗苦澀的湯藥。
每到那個時候,才是這個忙碌的帝王唯一可以喘息的機會,姬雪也每每能在這個時候看到他眼底散發着一種莫名隐晦的、她看不明白的情愫。
十年心血煎熬,一日又一日的體力透支,讓這個傳奇英雄也命運乖桀的帝王即便苦苦支撐,也僅僅隻活到了四十歲。
那一夜,宮裏宮外一片缟素,哀戚的痛哭聲不絕于耳,天下萬民痛失明君,哀祭持續了整整三月。
修煉了一萬三千九百年,自認早已看淡人世間生死離别之苦痛,九重天上尊貴僅次于天帝的九天玄女姬雪,那一刻,即便心裏歎息,卻也隻是冷眼旁觀而已。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世間所有生命的必經之路,不過早晚而已。
她以爲自己已經盡了本分,将原本該二十八歲就耗盡的生命延長了整整十二載,讓帝王有足夠的時間還天下一個清平盛世,也足以彌補天庭諸神以及她犯下的失誤。
然而,這一次,她又錯估了一件事。
一萬三千九百年清心寡欲的修煉,也擋不住一顆不知不覺丢失的芳心。
帝君駕崩,因無子嗣,其弟繼位,至此任務圓滿完成,她以一種慈悲、尊貴而漠然的姿态返回了九天宮。
三界沒有戰争,九重天的日子便一成不變,除了修煉還是修煉,然而,日複一日對着九重天上最尊貴也最清冷的宮殿,她卻漸漸迷失了自己。
突如其來的迷茫,心裏愈發深沉的空洞,那個偉岸的男子儒雅的容顔時時清晰地浮現在腦海,每每在她潛心修煉時強行擾亂她的心神,讓她心緒難安。
以一柄軒轅劍号令天下無人可擋其鋒芒的奪目風華,點将台上劍指江山的英偉身姿,端坐馬上斬殺叛将時的雷霆之怒,書案後挑燈處理奏折的偉岸身影,夜夜被疲憊與虛弱染得蒼白無色的容顔,以及那人深沉的眼底一直被她因懵懂不解而忽略了的異樣情愫……
點點滴滴,皆是那人早已侵入了骨髓蝕了心扉的氣息。
日漸煩躁的空茫與失落,終于讓平靜如一汪死水的心也起了波瀾,并且,一發不可收拾。
物轉星移,滄海桑田,感情上遲鈍的姬雪終于明白,自己終究是沒逃過宿命,動了情了。
人世間的情感,是蝕骨的毒藥。
猶記得一萬多年前初踏入修仙之道時,便已耳聞目染,将這句話深深刻在了心扉,将心也封閉了起來。
可是感情這種東西,卻不是人神鬼任何一種,不是空有一身法力深谙軍事韬略便可輕易阻擋的。
她是九天玄女,身份地位隻在天帝之下,天上諸神誰也無權約束于她,然而作爲衆神敬仰膜拜的九天宮之主,她在無形之中已經受到了戒律教條的約束。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當她意識到自己已經萬劫不複時,那個亂了她一顆修煉之心的男子已經轉世了十年。
過閻羅殿,走奈何橋,飲忘穿水,以閉關修煉之名瞞住衆神,以法力隐藏身份,隻爲追逐那男子已經遠去的背影。
可人神殊途,刻意隐藏法力的後果便是每每将要遇見,卻隻能一次次眼睜睜地看着他光芒正盛時性命迅速衰竭。
沒有任何征兆,不是突發疾病,便是飛來橫禍,或是中毒身亡……無一次能僥幸活過二十八歲。
她終于明白,諸神因惱怒他的多事而給他定下的壽命便隻有二十八年,她明明知道此事,卻再一次犯了大意的失誤,人生正當風華正茂時,他卻每每隻能迎來死亡,無一世例外。
回了天宮,召來閻王改了生死簿,讓那個男子與正常身體康健之人一樣,可享百歲高壽。
這個舉動雖小,卻引來了天帝的側目,閉關修煉的借口已經無法再用。一番不經意的垂問之後,她和盤托出——包括她及諸神對于人間的虧欠與彌補,包括那個男子行救世之舉卻世世不得善終的不公,亦包括,自己一日一日已經無法控制的濃烈情感。
在天帝面前,她本也就沒打算撒謊隐瞞。
“若剝去神籍,便能還我一段正常的愛戀,我無怨亦無尤。”
對着至高無上的天帝,她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這樣一句再簡單的不過話語,是執着,是無悔,亦是不容回頭的決絕。
“此事還有誰知?”威嚴的天帝在久久的沉默之後,如此淡問。
“唯陛下與姬雪而已,再無他人。”
“是嗎?”天帝喃喃苦笑,回轉天庭之際,淡淡抛下了一句,“明日起,你繼續閉關修煉,朕給你半年時間。”
話音落下,姬雪在那一刹那間生生愣住。
心頭思緒百轉千回,法力無邊的玄女娘娘終究還是心神不定,去找天帝問了個清楚明白。
閉關修煉半年是什麽意思?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天帝撫着額頭,萬般無奈地道,“九天玄女之神位,幾十萬年空懸,如今好不容易出你這個天賦異禀之才,讓九天宮得以迎進了主子,朕豈能說剝去神籍就剝去你的神籍?”
姬雪張口欲言。
天帝瞪了她一眼,“朕給你半年時間,讓你陪着那個膽大包天敢随便勾走你心魂的凡間男子了結一世情緣,此段情緣一了,你需得馬上回返九天宮,不許得寸進尺——否則,朕必定讓那個凡夫俗子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