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雪雙腳甫一落地就聽到這樣一番煞風景的話,很是不悅,轉過頭,冷冷地道:“既然很危險,方才長亭哥哥進去之時,你爲什麽不攔着他?”
“這……”舒河霎時語塞,喉嚨滑動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丞相的性子和身手皆非凡人,誰能攔得住?”
倚雪冷笑,“你攔不住長亭哥哥,以爲就能攔得住本宮嗎?”
舒河嘴角一抽,額上不斷降下黑線,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跟這個小祖宗溝通了。
長這麽大,當真還沒見過這麽難搞的娃兒。
什麽叫攔不住丞相,就能攔得住她?
他是那個意思嗎?
他的意思隻是說,謝長亭身手好,武功高,就算充充機關令人防不勝防,但于他來說,還不至于把命搭進去。
但是,她不一樣。
一個三歲的娃兒,竹林深深,莫說連謝長亭在哪個位置都不知道,這樣硬闖無疑是進去送命,即便知道他在哪兒,以一個柔弱孩子的本事,也不可能安然走進去再安然走出來吧?
這片竹林,曾經葬送了多少武林高手的性命,她知道嗎?
此時此刻,舒河俨然已經把倚雪歸類于一個任性不聽勸而且固執己見的小屁孩了。
“雪兒。”蘇末淡淡蹙眉,顯然對她的打算亦是持反對态度,“竹林裏危險,舒河沒有诳你,長亭或許是需要自己冷靜一番,也或許他是有事情要做,你進去了有危險不說,萬一受個傷什麽的,你讓誰擔這個責任?”
“母後。”倚雪擡起小小黑色的頭顱,表情沉靜,猶如那日初出生時帝都裏一塵不染的白雪,帶着天生清冷的氣息,“我們打一架如何?”
“……你說什麽?”蘇末怔了怔。
“兒臣說,母後可以與兒臣比試一場。”倚雪淡淡道,“父母在上,兒臣不敢無禮冒犯,隻要母後在一炷香時間内能抓住兒臣,這竹林,雪兒今天就不進去了。”
頓了頓,她擡眼看了一眼蒼昊,眸心劃過一絲狡猾俏皮如狐狸一般的笑意,卻及時斂下了眸子,沒讓任何人發覺,“或者說,如果母後對自己的身手沒有信心,也可以邀父皇幫忙,隻要在一炷香時間内能抓住兒臣,兒臣便認輸,這竹林進與不進,皆由父皇母後說了算。”
此言一出,天地間霎時陷入了一片安靜無聲的寂靜……
讓當今九國天下的主子與皇後聯手抓一個小屁孩?
莫說蘇末的身手常常快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即便隻是一個普通的大内侍衛,想要抓住一個三歲的小姑娘,也是輕而易舉之事吧?哪裏還需要和主子聯手。
宮裏衆所周知,小公主蒼倚雪三年來從來沒有跟着誰學過一招半式,完全屬于手無縛雞之力一流。用她的話說,紮馬步很累,太累了會流汗,流了汗身上會不香……一個從來沒學過武功的三歲娃兒,一雙短短的小腿能跑多快?
然而,聞此大話,蒼昊的嘴角卻勾起莞爾的笑痕,鳳眸遠眺,負手朝幽深難測的竹林看去,不發一語。
至于其他人,卻遠遠沒有他這般面不改色的定力了。
舒河和十四皆是一副詭異到極緻的眸光,臉色忽青忽白忽黑,直覺這個小丫頭片子在吹大氣。
蘇末卻是眉心微鎖,眸光淡然地俯視着身高才剛剛到自己腿部的女兒,腦子裏隐隐約約劃過一絲什麽,卻快得讓她來不及抓住便瞬間消失了蹤影。
倚雪神色自若,精緻脫俗的小臉兒看起來還無比稚嫩,除了容顔超乎尋常的美麗,其他的與一般孩子幾無二緻。
但是,洞察力驚人的蘇末,卻沒有忽略她眸心常常一閃即逝的睿智光芒,那是任何一個正常的三歲孩童絕不會有的眼神……
靜靜思忖片刻,蘇末面無表情地搖頭,開口道:“不用比試了,你若要進去,便進去吧。”
倚雪揚眉,“母後生氣了?”
雖是這樣問,語氣裏卻沒有一絲擔憂。
“生什麽氣?”蘇末歎了口氣,輕柔地捏了捏她瑩潤嬌嫩的面頰,“你自有主見,母後相信你便是。”
内心深處,不管信是不信,蘇末委實不希望讓更多的人看到這個孩子超乎常人的本事。
直覺告訴他,這個孩子或許從今天開始,會漸漸不再隐藏自己過人的本事,隻是,或許出于自己的私心,她不希望有大多人知道。
所以,信她一次又何妨?
倚雪垂下眉眼,無聲地揚唇,斂衽福身,嗓音溫潤地道:“母後放心,兒臣不會拿自己性命冒險。”
說罷,也不待蘇末在說什麽,腳步沉穩地步下涼亭的石階,小小的身子緩緩沒入危機四伏的竹林深處。
須臾之後,便再也聽不到一絲聲響。
自始至終沒有出聲的墨離,看着倚雪嬌小卻分外清冷的背影逐漸消失在眼前,慢慢鎖了眉頭。
與舒河沉默的對視之間,他們似乎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對于這個小公主的行爲,蒼昊和蘇末似乎都太過縱容,縱容到明知到她的決定有多危險,居然也未曾阻止。
今天發生的這一切已然出乎了所有人能消化的程度,他們想不通,也不敢去想,究竟是因爲他們主子本身的不同尋常,才生出了如此不凡的女兒,還是因爲,這位小公主本身就不是凡人?
思及方才她在桃花林裏的言語舉動,墨離心頭蓦然一凜,發現自己已然無法再深思下去。
這個問題,或許沒有人敢擅自去揣測其真正的答案。
蘇末收回凝視的眸光,轉頭看了看站在雕龍玉柱旁的蒼昊,星眸微斂,慢慢走到他身旁,淡淡道“雪兒大概是希望我們回帝都,重掌執政之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