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州靠近滄州一帶,以往鳳王沒有領軍駐紮在滄州邊關時,瀾國貴族的鐵騎常常越界鬧事,不止滄州百姓叫苦連天,卞州同樣遭受驚擾。雖不至于經常鬧出人命案,然強搶民女财物是經常會發生的事。
直到鳳王領十萬精兵鎮守在滄州,這些情況才開始被杜絕。
論經濟,邊關百姓的生活一向不是很安定,這兩年來收成不錯,缺吃少穿的現象改善了許多,卻也還沒到富裕的程度。
江河決堤,一場洪水摧毀了所有莊稼,漫過膝蓋的江水三日未退,直到舒河與雲陽抵達卞州時,還可清晰看到眼前道道泥濘路上坑坑窪窪積滿了水。
城裏城外,大街小巷,家家戶戶門前站着神情頹廢下男女老少,有的望着門前的泥濘路發呆,有的看着田裏被洪水淹沒的景象發愁。
雖現在還不至于到路有餓死骨的地步,但今年的賦稅,顯然是無望了——
除了大戶人家,平民百姓家裏殘存的糧食,大概隻勉強夠今年熬過一個寒冬,若朝廷再行征稅,隻怕他們隻有餓死街邊的命運了。
然而,沒有人知道今年是否可能因爲這場災害而被減稅,或者,聖上開恩,能直接免了今年的賦稅。隻有這樣,今年的冬天,才可能不會那麽難熬。
彷徨不安的眼神,迷離恍惚的表情,頹廢消沉的情緒,讓這些剛過了兩年安定生活的百姓們,再一次體會到了天災人禍的無情。
“舒河……”雲陽小臉兒泛白,小小聲地道,“這裏是怎麽了?”
生活在皇宮裏十六年,雖然因不得寵的關系而沒真正過過錦衣玉食的生活,雲陽卻是今天才知道,就算是皇後刻意打壓,自己以往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看到眼前這幅景象,才知古人所形容的那般,不知人間疾苦是什麽意思。
一身淡青色長衫,身後背着長劍,看起來與普通江湖的舒河劍眉緊皺,淡淡道:“天災人禍,無法避免。”
“可是……”雲陽皺了皺眉,擡頭望了望天,“這天氣晴朗得很,看起來不像是風雨之後空氣中該有的潮濕,這‘天災’二字又是從何說起?”
舒河沉默,心知雲陽說的沒錯。
他方才确實已經找人問過了,卞州今年雨水正常,沒有出現過接連不斷的暴雨現象,最近一個月甚至幾乎沒下過雨,就算偶爾有,也是小雨,而且風勢也不大,按照常理來說,不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隻是,若不是暴雨影響,又是什麽原因導緻河堤決口?
甚至,月蕭前幾日還說過,此處堤口嚴固,明帝年間曾派人大力整修,其堅固程度,輕易不可能損壞。
舒河拉着雲陽的手,“走吧,天色已經晚了,我們先回客棧。”
“可是……”雲陽猶疑着,看向那些臉色哀戚的百姓們,“我們就不管他們了嗎?”
“怎麽管?”舒河轉頭看了她一眼,“你能讓被摧毀的稻谷再長出來嗎?”
“……”雲陽無言以對。
兩人回來客棧,在二樓包廂裏叫了壺暖心茶,一隻燒雞,幾個小菜,和一碟五香花生米。
雲陽情緒有些低落,沒什麽胃口,隻喝了點茶水,舒河撕了一隻雞腿送到她眼前,“吃。”
雲陽擡頭,眉頭蹙起,“吃不下。”
“爲什麽吃不下?”舒河把雞腿硬塞到她的手裏,“因爲對那些人同情?覺得他們可憐,所以沒心思吃飯了?”
雲陽沒說話,表情卻是默認。
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她心裏覺得震撼,也覺得難過。
舒河此刻卻有些後悔帶她來了。
單純如雲陽,雖整日看上去少根筋似的,其實心地很溫善,見不得無辜之人受苦。舒河本來沒以爲卞州情況如此嚴重,隻想帶她出來玩上幾天,卻沒料到,現在害得她難過得飯都吃不下。
“雲陽,這種情況其實并不算罕見,對于他們來說,也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比這更慘的也有,隻是你沒有見過而已。”舒河想安慰她,卻并不知道,這樣的安慰方式對她來說,還不如不說。
見她臉上低落更甚,舒河聰明地趕緊轉移話題,“那個,目前最重要的是,必須把這裏的災情一五一十地上書到丞相那裏,然後制定出解決的方案。”
“制定解決的方案?”雲陽疑惑,“怎麽解決?”
“這件事還沒有查清楚,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河堤決口的原因是什麽。”舒河簡單地給她做出解釋,以她能理解的語言方式,“查明原因之後,就是上報天聽,然後大概就會減免今年的賦稅,這是屬于戶部的職責,情況嚴重一點的還會派專人主持赈災,然後修築河堤,這是工部的職責。還有,若其中牽扯出了朝廷官員,則吏部和刑部也有他們的事情要做——自然,這些這些都是需要丞相批複下達命令的,其中條條款款的很多,說多了你也不會明白。先吃飯吧,吃完飯我還要去運河上遊查看。”
朝廷之事,民生大計,雲陽确實一竅不通,也明白有時光有一份同情心亦是無用。
隻是,聽到舒河要去運河查看河堤受損情況,她有些遲疑地道:“你不用先休息一下嗎?”
“不用。”舒河搖頭,吃了點東西,沉默了須臾,擡起頭淡淡道,“我有一種預感,即将查到的結果一定與表面上看到的不一樣,其中必有内情。雲陽,接下來幾天我大概會很忙,滄州邊關離此很近,鳳王的大軍就駐紮在那裏,軍營裏會安全許多,我把你送過去交由鳳王照看,你覺得如何?”
“鳳王?”雲陽怔了怔,“我大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