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入口,方覺身體微乏。
世間不知不覺過了小半個時辰,月蕭開口道:“本打算來此用晚膳的,但下午宮宴上吃了一些,現在還不是很餓,要不命人傳些點心來,權當是宵夜了。”
“我也不餓。”舒河抱胸倚在墨玉般泛着晶亮色澤的床柱上,垂着眼,神情顯得有幾分低落,“今晚是大家相聚的最後一晚上了,明日一早起,各奔東西,下次相距不知是何年何月,我覺得,我們應該大醉一場……”
“舒河。”月蕭淡淡開口,打斷了他略帶愁緒語調的話,“别裝得那麽像,傷感這種情緒一點兒也不适合你,數萬裏路也難不住你的千裏追風,何況你根本沒打算長期留在封地。”
這些年天下哪處他們沒有去過?有千裏寶馬和絕頂輕功在身,隻要想去的地方,花個三五七日的,既不怕半路刺客追殺,又無懼路遙遙遠辛苦,權當遊山玩水了。
想聯絡感情,那不是太簡單的事情?
被戳破僞裝的情緒,舒河一點兒也不覺得害臊,表情淡定得很。
蹙着劍眉思索了好大一會兒,他擡起頭看着蘇澈和自家大哥,“謝長亭讓你把黔州的五千紫衣騎調回帝都來,加上帝都原有的三千,就有八千人了,那月城的還剩下的兩千多,他怎麽沒有下達調令?”
這一萬多紫衣騎,是屬于主子的紫衣騎。舒河猜想,謝長亭大概是打算集中到一塊的,隻是爲什麽命令隻下了一半?
舒桐與月蕭對視了一眼,兩人也覺得疑惑,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墨離淡淡出聲道:“月城是富庶之地,僅憑雪域谷中六萬精騎守護,是否會略有些薄弱?”
“不會。”舒桐搖頭,“天下大勢已歸,除了蒼月,沒有哪方勢力還能強大到能抵六萬精兵。丞相沒有下令,不是因爲要留下那兩千八百人守護月城,隻是因爲還沒有真正進行兵馬的分置。”
“什麽意思?”舒河皺眉。
“意思就是,天下大定之後,兵馬行調之權不可能集中在哪一個人或者哪一方勢力的手裏。”舒桐解釋之後,緩緩沉吟了片刻,擡頭,“舒河,你手中握有一百多萬大軍的兵權,這在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朝代,都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大概再過不久,丞相就會削弱你的兵權,你有什麽想法?”
舒河皺眉,“現在已經沒有仗打了,一百多萬兵馬掌控在手裏也沒什麽用,再說,我的封地在東面,南越、恒國大軍我總不可能全部帶走,他要是不削,我才覺得不正常。”
舒桐松了口氣,淡淡一笑,“你能這樣想,倒是不錯,我還擔心你會有什麽不滿。”
“爲什麽會有不滿?”舒河不解,“我手裏兵權再大,兵馬再多,總也不可能去與主子對抗。謝長亭這個人雖然不怎麽可愛,但他不管作何決定,都一定是爲了江山社稷着想,而這江山是主子的江山,既然他一心一意爲了主子的江山盡心盡力,我不會對他有什麽不滿的。”
所以,就算他一點都不喜歡去查案子,但謝長亭的命令既然下來了,他還是會聽。
因爲,謝長亭代理朝政,是主子的命令。
月蕭唇邊笑意溫潤,“舒河雖然看着像個孩子,其實是最爲通情達理的,心思也最爲簡單,沒有那麽多算計與陰暗,什麽事都能抱着樂觀的态度——這樣很好,一輩子無憂無慮,平安快樂。”
舒河聞言,眸光怪異地看着他一眼,“月大哥,這番話是贊美嗎?”
月蕭點頭,淡定地笑道:“是贊美。”
舒河默默無語,好吧,既是贊美,他就接受好了。
墨離開口道:“你們,明日一早就走?”
或許是這個命令來得太過突然,墨離顯得有些怔忡。
也或許他們早已想過了會有這一天,隻是,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心底深處依舊覺得有些怔然。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月蕭抑住心裏的歎息,語調溫和地道,“主子一手造就你們今天的不凡,不是爲了讓你們時刻陪伴他左右,而是要你們成爲鎮守四方的頂天之柱。”
舒河哼了一聲,“我甯願做主子的禦前侍衛,也不想做那什麽頂天之柱。”
一想到這事,縱然已經看開了也接受了,心裏還是忍不住泛起幾分酸意。
四王之中,蘇澈和墨離的命是最好的,一個可以長久留在帝都陪伴聖駕,一個無需背井離鄉,隻要留在自己的地盤即可。
而他和夜晚清,顯然就比較不幸了。
萬裏迢迢去往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除了手下大将,周遭沒有朋友,沒有親人,還要處理許多自己不耐煩的政務……
“舒河!”舒桐皺眉看他,“不許胡言。”
舒河撇撇嘴,将臉别到一邊。
反正他一年隻去封地待三個月,多一天都不可能。
雖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但他們之間的情誼,任何人無法真正體會,所以也沒有人會了解他們此刻的心情。
隻是該慶幸,時間和距離對他們來說,從來不是無法克服的困難,以後雖不能當做親戚朋友一般經常走動,但一年聚個兩三次還是沒有問題的吧?
想到這裏,又覺得,似乎眼前這次分别也并不是那麽讓人憂桑的事情了。
舒桐沉穩淡然的視線在舒河身上掃過,落到墨離面上,淡淡道:“往後,陸陸續續的不管是兵馬軍權,還是朝政,在丞相手裏,大概都會經過一番大刀闊斧的調整。不管長亭要做什麽,墨離,舒河,你們必須得配合他,絕不允許有悖逆之事發生。”
墨離點頭,“我知道。”
舒河撇撇嘴,“知道了。”
悖逆謝長亭?隻怕那心深似海的家夥不知道還有多少手段在那兒等着你呢。
一個黑色頭顱從屏風外悄悄探了進來,舒河眼尖逮了個正着,沒好氣地笑斥道:“鬼鬼祟祟的做什麽?滾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