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修慢慢地睜大眼,不敢置信地聽着蘇末格外好聽的嗓音,以沉靜淡然的語調下了一個史上至今沒有任何人敢下的命令,就此斷了帝都腳下所有待字閨中的少女美夢。
“末主子……”頤修咽了咽口水,視線悄悄瞥了眼閉目假寐的自家主人,真想讓自己此刻假裝雙目失明,雙耳失聰,便不用聽到如此刺激得讓人心髒都要停止跳動的驚人之言。
“怎麽了?”蘇末擡眼,表情分外淡定,“有什麽問題嗎?”
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
這是在動搖江山之根本,阻斷皇室血脈傳承,禍亂朝綱,專權獨斷,獨擅後宮……
即便是往小了說,也是正大光明地犯了七出之條中的,嫉妒。
“那個……”頤修定了定神,第一次覺得涉及主子後宮的朝政大事居然也能如此棘手。
後宮之事,本不該他來管,但若明文聖旨頒發下去,那就是必須呈到朝堂上讓皇上下诏的事,是要一字不落地記載在史書上的。
可這樣的聖旨,莫說真的是太過驚世駭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便是真有這樣的先例,大概彼時頒發聖旨的帝後,也免不了被後世筆伐,什麽紅顔禍水,什麽帝王昏庸,什麽禍亂朝綱,危及江山社稷……
頤修真想吼上一句:末主子,求求您了,您能别這麽特立獨行麽?
不止是他,便是月蕭和十四,也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而站在一旁的慕梅君,眼含驚異地看了一眼語出驚人的蘇末,心裏忍不住一陣陣震撼。
自古專權獨寵的女子不少,不管是皇後攬權,還是寵妃跋扈,即便妃嫔之間暗中勾心鬥角,花樣手段層出不窮,甚至明目張膽借着皇上的寵愛鏟除異己的,也大有人在。
但是,當着皇上與其心腹愛将的面,敢輕言廢除選秀制度,下令天下女子皆可自主婚配……這是要獨霸後宮,使得皇帝從此六宮無妃?
且不說這樣的舉動會不會導緻殺身之禍,隻是這份胸襟與氣魄,過人的膽色,便是當世男子,也沒幾個人能擁有。
慕梅君深深看了一眼蘇末,心底升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敬佩,卻又同時擔心如她這般膽大的言行,将導緻無法估計的後果。
沉默之中,沒有人發現,三條身影從殿外緩緩走了進來,卻在甫一進門之際,一字不落地聽到了蘇末的話,腳步頓時僵在了原地。
“末主子。”沉默之後,月蕭靜靜撩了袍子跪于石階之下,沉靜開口,“此份聖旨的内容太過驚駭,不止是天下百姓無法接受,隻怕朝中重臣更會聯民反對……您這是在拿整個天下的分量,去換得主子的一個承諾。蕭鬥膽以爲,末主子的這番行爲,不止是幼稚,也是對主子的極度不信任,甚至,是侮辱。”
一向溫潤如玉的月蕭,說話總是溫和儒雅的時候居多,便是對着恨之入骨的仇人,也從來沒用過如此激烈的字眼。
然而此刻,他卻對蘇末說出如此無禮的一番話——
直言蘇末的幼稚,并且,是對蒼昊的侮辱。
十四到底年紀輕,見此情況,臉色微微有些發白,見月蕭跪下,不由也跟着跪了。
周遭空氣中,陡然讓人感覺到,有一股微妙的氣氛在緩緩流竄。
“還請末主子三思。”頤修也退後了三步,垂下眼睑,屈膝跪倒。
舒河視線掠過他恭敬的身姿,又看了看月蕭和十四兩人,再回過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蘇末,最後視線落在依舊阖着眼假寐的主子面上,心裏一些想法湧上嘴邊,張嘴欲言,卻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在這個時候,說什麽似乎都不大合适。
靜默中,蘇末星眸緩緩掃過眼前幾人,眸底一絲異樣情緒劃過,嘴角慢慢揚起抹魅惑無邊的笑容,嗓音卻是淡淡道:“你們的意思是,這份聖旨,下不得?”
月蕭心裏緩緩下沉,他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感覺似是已經過了許久實則卻是才剛剛發生在幾個月前的事情——
在月城郊外的莊園裏,校場上,舒河因爲看不起她女子之身出言不遜,差點丢了性命,最後與他們幾個求情的一道被罰了三十杖了事。
在汾城,他與墨離在她問了一句“這天下江山,若本姑娘想要,也是沒問題了?”之後,表情凝固,神色驚疑,雖不曾言語,然而隻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了那樣憤怒與指責的眼神,便在蘇末的院子外跪了一夜,并且同時,深深體會到了這個女子身體内隐藏的,絲毫不輸給男子的野心,和與那種談笑間指點江山的霸氣。
再到後來,九華殿外被南風、南雲拒之門外,蘇末的反應讓人驚覺到了一股不安。
雖然嘴上沒有言明,但他們心裏都在想,末主子如果真要與主人一争這天下,他們該如何做,才能确保江山穩固,并且影響不到主人與末主子之間濃烈的情感。
然後,在他始料未及的情況下,蘇末親言,對江山對權勢,心裏已經放下……
往事曆曆在目,月蕭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此時的蘇末,心裏或許早已放下了對權力對江山的執着,但讓她放棄這一切的前提便是,她對蒼昊的情感,已經深刻到超越了這一切。
她曾經不止一次說過,除了她,蒼昊身邊絕對不可以有第二個女子出現。如谪仙一般脫俗沉靜的蒼昊,這天下,沒有任何一個女子有資格亵渎——
除了蘇末。
以往聽過就渾不在意的話,此時此刻,月蕭才真正放在心上,也才真正意識到,蘇末的每一句話,都不是在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