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了理袖口與衣擺,蒼昊漫不經心地擡頭看了一眼舒河,淡淡道:“你對本王的安排,似乎有很大意見。”
這句話,顯然是默認了聖旨上關于四大親王分封的旨意,的确是出自他的意思。
蘇末眉頭一挑,蒼昊什麽時候給頤修送去的指令,她怎麽不知道?
任由别院裏的下人牽了馬匹下去安置,舒河站在一旁,靜靜看着自家主子下了馬車。
無邊的風華流瀉一地,映入瞳孔,帶着似亘古不變的濃烈情感,須臾,失落隐隐自眸底劃過,卻毫無情緒地道:“屬下不敢。”
以往撒嬌賴皮那一套,此時已經沒有任何用處,聖旨已下,天下皆知,代表事已成定局,再無更改的可能……舒河心裏感到幾許絕望,對頒布了聖旨的頤修,亦隐隐産生了幾分恨意……
舒桐幾不可察底皺了下劍眉,低聲道:“舒河。”
蒼昊嘴角揚起冷清冷的弧度,“敢或不敢,你都沒得選擇。”
“我不想做那什麽勞什子青龍王。”舒河垂眼,嗓音輕顫,語氣帶着隐忍,卻仍能聽出幾分委屈的味道。
他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面臨艱難抉擇的這一天。
對于頤修頒下的聖旨上,隐晦地削弱了他兵權的隻言片語,他沒有太大感覺,不管這旨意是不是出自主子的意思,他皆無所謂。
橫豎,他從來就不曾留戀過權勢。
九國歸一,天下穩固,他所想所求很簡單,不要榮華富貴,不求論功行賞,功名利祿他全然不看在眼裏。
他想要的,不過是長待帝都,長伴君側,哪怕隻做一個小小的侍衛,他也無所謂。
甚至他還同路遙親口說過,他最想做的是禦前侍衛,能守護在自己想守護的人身邊,他便心願足矣。
而不是萬人之上的什麽親王什麽大将軍——
可爲什麽,連這點小小的要求都無法達到?
勞什子青龍王?
舒桐因他大不敬的語氣而臉色一變,“舒河!”
月蕭走近兩步,蹙了蹙眉,嗓音卻盡量保持溫和,“舒河,莫要與主子置氣。”
“我沒有。”舒河面無表情地說完,擡眼靜靜看着自家主人,淡然卻堅定地又重複了一句,“我不要做青龍王。”
“舒河!”舒桐低斥。
蒼昊眸光微寒,淡然掃過他俊美如火的面容,聲音清雅猶如天籁,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儀,“由不得你。”
聞言,舒河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咬着下唇,雙拳慢慢握緊,與蒼昊對視了良久,才終于一點點垂下眼,半晌不發一語。
氣氛有些僵滞。
周遭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止是蘇澈,即便是已經跟在身邊十一年之久的碧月,也是第一次面對有人敢公然反抗自家主人權威的情況,并且還是一向桀骜不馴卻在主子面前分外乖巧的舒河。
想說些什麽來緩和一下氣氛,或者教舒河冷靜一下,可話到嘴邊,卻不知該如何出口。
十一年來親眼看着昔日的倔強少年在主子調教下一天天變得順服,一點點依賴着主子,任他在外面如何威風凜凜,在主子面前卻始終如個孩子一般,保持着十年如一日的純真與孺慕之情。
此時此刻,碧月似乎完全能夠體會到舒河心裏的失落與黯然。
遙遙萬裏路程,或許再尊貴的身份地位,再多的榮寵,也抵不過日後長久分隔兩地的思念與落幕的苦楚。
舒河與墨離兩人雖性格迥異,一個火熱,一個冰冷,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沒有人比他們對主子的情感更濃烈。
青龍雖貴爲四大親王之首,享萬人之上的尊榮,除了皇帝,整個天下無人尊得過他——可是舒河,并不稀罕。
沉默了良久,舒河終于緩緩跪下身子,低垂着眉眼,眸底溢滿傷色,雙拳在身體兩側握得死緊,嗓音亦劇烈顫抖,“我隻想知道……爲什麽墨離可以留在帝都,我卻不可以?”
是不是真的因他功高震主,所以才必須遠離帝都?
還是因爲,他南越人的身份,便注定他永遠也無法比得上墨離在主子心裏的地位?
或者,還有其他的原因,他卻不知道?
此時此刻,舒河心神已亂,腦海裏一片昏沉,什麽理智,什麽冷靜,已經全部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蒼昊略顯涼薄的眸光淡淡自舒河面上掃過,眸底思緒浮沉,怒雲翻湧,卻什麽話也沒再說,一個轉身,徑自舉步入了院子。
舒河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一顆心緩緩沉入谷底,唇色咬得發白出血而不自知。
蘇末見狀,略微蹙了下眉,方要說話,舒河卻已經起身,最後看了一眼前方風華絕代的背影,轉過身,施展絕頂輕功,一個飛身離去,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舒河!”舒桐一驚,忙欲追上。
“舒桐。”蘇末淡淡開口,“不必去追。”
“末主子?”舒桐腳步頓住,臉色變了變,轉過頭來,表情擔憂且惶然。
“讓他冷靜一下。”蘇末嗓音清冷,說完這句話,也轉身進了别院。
鳳衣樓分舵可以算是碧月的地盤,對于初來乍到的蘇澈,自是有義務盡地主之誼。
碧月壓下緊繃的心弦,朝蘇澈道:“蘇将軍,進去吧。”
蘇澈回過神,朝碧月微微颔首,也舉步朝院子裏走去,走到大門處,卻不知想到了什麽,轉過身來,略一思索之後,朝舒桐道:“雖然在下與主上相處時日并不多,卻覺得他……并不是一個無情之人。”
舒桐沉默之中,蘇澈又道:“在某些時候,主上應該是吃軟不吃硬的,舒将軍太沖動了。”
說罷,舉步離開。
月蕭與舒桐站在遠處,望着舒河離去的方向,沉默了良久,月蕭道:“你也進去吧,我去找找他。”
“……”舒桐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