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蘇末,我行我素,活得恣意潇灑,從來就不是一個會把世俗眼光看在眼裏的人。這個女子,對一切其他人所不能接受的事,卻總能抱以最平常的心态。
曾經無數次當面拒絕,不過是因爲心底不爲人知的那一點自卑,可以對這世上任何一人漠然視之,卻總是怕自己滿身污穢亵渎了溫潤幹淨的月蕭公子。
隻是,縱然知道他已經鐵了心,然而舒桐的态度卻始終無法強硬。
這些年,性子溫和如貴公子一般的月蕭,總在主子發怒之後默默無聲地在一旁撫平着他們外表或者心裏的傷口,這個人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成了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隻是,他從來不願承認,怕讓自己從此陷入萬劫不複。
也怕,無瑕寶玉,從此蒙了塵。
“蒼昊,我餓了。”蘇末走到窗子邊,淡淡歎了口氣,“天快晌午了,本姑娘還沒用早膳。蒼昊,你這是打算要虐待我,還是虐待你的兒子?”
蒼昊偏首看着她,笑道:“你身邊不是有梅丫頭服侍?”
“我要與你一起用膳。”蘇末懶懶靠着牆,一條腿微曲,腳尖輕點着地面,“你說好到了月城,就一心一意陪我的,可我一早起了床,就不見了你的蹤影,你知不知道,這樣子我會很沒有安全感?”
安全感?
蒼昊淡淡一笑,視線在她腹部掃了一掃,屈起修長的食指敲了她腦門一記,“本王以後會注意。”
說罷,轉過身,靜靜看着月蕭與舒桐二人,将月蕭的決絕與舒桐的沉默看在眼底,淡淡道:“本王不是奶娘,你們二人的事,本王不欲多管,想怎樣該怎樣本王給你們自由……隻有一點,天下大勢已定,待本王回帝都之後,會對兵權調動做一些适當的安排。”
舒桐心裏蓦然一跳。
他想起了月蕭之前所說的話,心裏湧起些許不安。
十一年,他大部分的時間幾乎都是待在月城,且不說對月蕭情感如何,隻是對這座繁華而甯靜的城池,他也早已投注了太多的情感。若非迫不得已,他并不想離開。
此時是唯一的機會,一旦錯過了,或者說,一旦主子下了聖旨,他将絲毫違背都不得有。
心念微轉,舒桐微微擡起頭,恭敬地道:“屬下想一直待在月城,與将士們一起駐紮在雪域谷,終生護衛月城……”
“月城不是非你不可。”蒼昊淡漠地打斷他,“風行同樣可以。”
舒桐心裏一跳,握了握拳,慢慢道:“屬下胸無大志,雖有一身武功,卻并無治國安邦之謀略。天下既定,需要的是懷抱一腔熱血的治國将才,舒桐該死,此生隻願做個護衛将軍,守護這一方水土。”
月蕭低着頭,聞言輕輕籲了口氣。
蒼昊輕輕勾唇,冷笑,“本王若要你做什麽,由得你推三阻四?”
“舒桐不敢。”
“不敢?”蒼昊眉目清冷,“敢不敢你自己知道,本王不想探究個清楚明白。你想留在月城,本王可以成全你,霁月山莊你是否可以一并接下?”
霁月山莊?
舒桐一震,倏然擡頭。
月蕭也瞬間呆住。
蘇末愣了愣,完全沒料到他會突然問出這麽一句話來。
霁月山莊若由舒桐接手,月蕭又要去哪兒?
雖見慣了他手下數十萬兵馬的軍權調動,偌大兵權轉瞬換了主人。然而,蘇末亦是壓根未曾想到,這财富遍布天下的霁月山莊——橫跨了九國江山,直接決定了蒼月日後經濟命脈的産業,也是可以随時換人掌管的。
“主子……”月蕭怔怔地開口。
“月蕭是皇室中人,舒桐你大概沒有忘記,就在幾個月前,本王封了他爲
月王——當然,若追溯到更久以前,早在頤修假扮明帝當政期間,這月王的封号就已經存在了。”蒼昊冷冷掃了二人一眼,“舒桐,待在月城這些年,山莊旗下生意你也時有接觸,你覺得自己是否有足夠的本事接下霁月山莊這個重擔?”
“屬下……”舒桐想說什麽,卻無言以對。
心頭一團亂麻,不僅僅是因爲語塞,還是因爲……他似乎忘了,皇族封了王的皇子,是可能有封地的。
月蕭是明帝的子嗣,身上留着正統皇室血脈,甚至已正式封了王。九國歸一之後,天下任何一處,都可以作爲月王的封地——隻要主子想。
霁月山莊是隸屬于主子的産業,不屬于任何一個私人所有,隻要蒼昊願意,他完全可以讓随意一個人接管——
并不是非月蕭不可。
舒桐這些年不是沒有接觸過,甚至很大一部分與戰争扯上關系的産業他都曾親身經手過,比如戰馬,鐵礦,糧草,還有琅州的靈山雲霧。
縱然需要一段時間适應,但最多不超過三個月,他完全可以以最完美的掌舵人身份,全盤接管霁月山莊,況且,還有風行大總管從旁協助。
隻是,舒桐心裏陡然而來的酸澀與彷徨不安,卻是因爲哪般?
他願意并且享受着待在月城的生活,并以護衛這座甯靜的城池爲榮,不過是因爲——不過是因爲——
月城裏有月蕭。
若沒了這個溫潤如玉的月蕭公子,這個第一眼見面就将他深深放進心底的男子——他又要護衛誰?
又有誰,值得他傾心相護?
一切自卑,不過因爲他太無瑕美好,怕自己一身塵埃污染了心中最聖潔的存在。
一切心動,卻是這些年日夜點滴的積攢,從此再也放不開。
他說願意守護着這一方水土,實則卻隻有自己知道,他要守護的,究竟是這水土,還是這水土上的人。
“主子……”深深吸了口氣,月蕭嗓音力持平穩地道,“屬下想與舒桐在一起,此生相護相依,福禍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