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蘇末慵懶撫弄他綢緞般的發絲,“此仗,還會橫生變故不成?”
城樓外,鳳世子已經下令強攻,前排士兵紛紛上千架起了雲梯,蘇末隐約聽到了舒河冷冷的吩咐:“放箭!”
箭矢如雨,對準的卻不是架梯的士兵,而是鳳世子與他身邊的三員大将。
四人是軍中主力,自身功夫自然不弱,面對犀利的箭矢也凜然不懼,手中兵器橫擋、豎切、卷纏,間或棄馬騰空,身形百般旋轉,靈活應變,一時之間,密密麻麻的箭矢也居然沒能奈他們何。
舒河不急不躁,冷眼旁觀。
須臾之間,已有身手敏捷的士兵從雲梯爬上,舒河垂眼看去,揚唇而笑:“你家将軍都是命在旦夕了,你們沖這麽快做什麽?年紀輕輕的,就學人家想不開嗎?”
話音落下,手輕輕一揮,身後矯健地冒出來數十人,身形快如鬼魅一般,手起刀落,第一批沖上城樓的帶着不敢置信的眼神,已經齊齊血濺當場。
“這批人,是雪月閣的殺手?”透過窗口,看見熟悉的武功招式與氣息,蘇末淡挑眉梢,“我與長亭剛離開問州城時,這批人似乎就接到了玄裳的命令悄悄潛入了瀾國,現在才現身?”
“如果被派往滄州的那支四十萬大軍不是被七皇子接手了,你就會看到他們更早出現了。”蒼昊擡眼,接過南風無聲呈遞上來的茶,輕啜一口,淡淡道:“孟殷,你在緊張什麽?”
親自備妥了膳食,孟殷垂手,安靜地站在一旁,這個在瀾國帝都腳下以一介商人的身份呼風喚雨了數十年的孟家老二,已經被無情的歲月淬煉出了眼角點點皺紋,然而周身的氣度卻因此更加精煉。
面對任何人都能從容以對,此刻卻在這個年輕的天子面前第一次體會到了手足無措的忐忑不安。
“草民……”兩個字出口,背後冷汗已經冒出一大片,孟殷卑微地跪下來,垂着頭,小心翼翼地道:“草民的兄長與妹妹……”
蒼昊偏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縱是看在你爲月蕭賣命如此多年的份上,朕也不會要了他們的性命。”
孟殷閉了閉眼,壓抑心底的激動,徹底松了口氣。
“謝陛下隆恩。”俯身叩首之後,再不敢多言一句。
年輕時的孟殷,亦是一介商業奇才,獨到的眼光,敏銳的直覺,遍布瀾國的生意版圖,讓他僅僅三十歲就成爲瀾國首富。
然而,後來是因爲什麽事,讓他一夜之間傾家蕩産?孟殷的記憶有些模糊,他覺得奇怪,那一年那個月,他遭逢人生劇變,刻骨銘心,本該一輩子忘不了的事情,現如今想起來卻似乎隻剩下一個隐約模糊的影子……
霁月山莊壟斷了九國經濟,在得知山莊背後的主子是蒼月的皇帝之後,孟殷便早已料到了今日瀾國的結局。
他小心謹慎,以瀾國皇商身份對他國皇室聽命效力,半步不敢踏錯,對所有月蕭交待下來的事情做得完美盡善,隻爲國破之時能爲在乎的家人留一點活路的餘地。
如今預料成真,他甚至感激上蒼——至少,瀾國是真正滅亡在昏庸無能的皇帝與太子手裏,而不是如南越一般被經濟糧草拖垮了戰鬥力。
如此一來,他連負罪感都不必有。
蘇末安靜地注視着窗外發生的一切,間或偏頭瞥了一眼神色惶惶不安的孟殷,淡淡笑道:“這雲霄閣距離城門如此近,近到似乎隻有咫尺距離,能将城樓與城外發生的一切收入眼底,四面留窗,設計也巧妙,孟先生當初建這閣樓,是出于什麽靈感?”
孟殷似乎沒料到蘇末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愣了一下,臉色浮現幾許遲疑的神色。
蘇末黛眉微挑:“孟先生有難言之隐?”
“草民不敢。”孟殷頭不自覺地又垂低了幾分,神色猶豫不定,似在想着剛怎麽開口,直到蘇末眉宇間浮現出幾許不耐,才聽他低聲道:“這閣樓五層與六層各有一間暗室,其中布置了精妙的機關,草民曾暗想,若有朝一日國破家亡,可讓家人暫且躲在其中,直到外面風平浪靜……”
聞言,蘇末嘴角一抽,神色怪異地瞅着他,“倒是好聰明的想法,原來已經給家人安排好了後路?”
“草民該死!”孟殷忙道,“當初想法幼稚,草民并沒有生出不可有的異心,隻是爲了以防萬一……閣樓建得高本就是爲了掩人耳目,靠近城門,是爲了方便日後逃脫官兵的眼線……”
解釋到最後,緊張之下,幾乎全盤托出,孟殷臉色慘淡,絕望地低首:“……請陛下治罪。”
蒼昊淡淡掃了他一眼,“退下吧。”
孟殷一怔,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叩首:“草民告退。”
“是個聰明之人。”蘇末環胸,心不在焉地瞥着窗外,“心思是夠用的,知道給自己留後路,更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麽人,和盤托出縱是事實教人生氣,也可救他一命。反之,若有一言半語謊言,此刻城外亂箭之下,說不定就算上他一個了。”
蒼昊沒說話,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一抹若隐若現的煙花忽然自城樓上空炸開,在太陽西下的光景看得已經不太真切。然而,幾乎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間注意到了異常,舒河眯眼,唇邊勾起冷酷的笑意:“若殺不了鳳臨淵,最起碼把他身邊三員大将的性命留下,否則,碧月的臉,可讓你們丢盡了。”
這番話,顯然是對着城樓上幾個雪月閣的殺手說的,幾人聞言,狠狠瞪了舒河一眼,冷冷道:“殺他們三個不是難事,你這個将軍要任由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才真正是失了顔面吧?”
鳳臨淵在看到那抹煙花之後,神情變得極度難看。
“世子,這是退兵的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