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河眉頭一挑:“本将軍可不是仁慈之人,南越君臣無道,雖滅在本将軍手裏是在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既是昏君奸臣,留着也是無用,不如全部殺了幹淨。”
孟秦一滞,一時竟無言以對。
自己說的話本身就有些不大現實,向來被滅國的皇室,從來還沒有皇族有幸存的可能——想也知道,皇室的存在,日後縱然翻不起太大風浪,打着複國名号折騰一些見不得人之事的大有人在。
他這麽說,不過是因爲,二弟曾說過,瀾國被滅,除了皇帝與太子,其他人應該不會受到牽連,即便是皇後與後宮的妃嫔,也會得到善待。
他本是不信的,畢竟南越有前車之鑒,南越被攻破時,皇族一個沒落地被這個紅衣戰袍男子一聲令下殺了個幹淨,真真一個活口都沒留。
所以,即便說了這句話,他心裏亦是不敢确定的,四十萬大軍爲後盾,想殺誰那都是輕輕一擡手的事情,比喝水呼吸還簡單。
“不過,”舒河瞅着孟秦眼底流露出的些許不安,忽而笑得分外和藹可親,“一路破城而來,本将軍口渴了,若孟國舅願意給本将軍倒杯幹淨的茶水,這大殿之上的人,本将軍可以考慮饒下一個。”
孟秦瞳孔一縮,從方才皇帝與太子讨論退敵之策時就一直事不關己的淡然表情,此時終于碎裂了一點點。
大殿之上現成的茶水自然是有的,隻是,一盞茶,卻隻能救下一個人?
而皇帝與連城太子聽聞舒河的話,同時眼神一亮,期盼的目光緊緊鎖在孟秦身上。
孟秦視而不見。
他身爲國舅,身居高位,雖然對皇帝與太子不齒,但一向享萬人之上之尊榮,伺候人的活平日是不拿手的。
不過,區區伺候一杯茶而已,他還是可以輕易做到。
取了幹淨的杯子,轉身走到禦案之上,倒了一杯隻有皇帝才可以飲用的極品香茗。回過身來,一步步走到舒河面前,看着這個恣意飛揚,渾身無處不散發着耀眼光芒的少年戰将,孟秦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感歎。
若瀾國亦有此等英才,何愁皇帝昏庸太子無能?直接掀翻了皇位自己坐,想必也是沒人敢反對一句的——又如何會有今日的山河破碎?
一直沉默隐于舒河身後的白袍佩劍男子,虎目一轉,腳尖一勾,勾來一張紅木雕花大椅,穩穩放置于舒河身後,無比恭敬地道:“恭請将軍入座。”
舒河也不客氣,撩了戰袍下擺,扶着劍穩穩坐進了椅子裏,斂着眸子,漫不經心地拂了拂袍袖,須臾,擡眼看向端着茶的孟秦。
享了半生尊榮的孟秦,此際唯有苦笑,情不自禁地擡眼瞥了一記站在舒河身後的男子,白袍英挺,俊氣不凡,難能可貴的是,雖尚未脫下戰袍,然而此刻,周身所有鋒芒斂了個幹幹淨淨,半分也未曾流露。
舒河不僅本身本事超強,馭下的本事亦是一等一的,觀此白袍男子對他的态度便可看出。
孟秦歎了口氣,當着殿上所有人的面,屈下一膝,雙手将茶恭敬呈上,垂眼道:“請将軍賞臉用茶。”
舒河看他一眼,也沒有要爲難的意思,接過茶盞,掀起杯蓋輕抿了一口已經冷卻的茶水,殿上所有目光或淡然或驚慌,齊齊凝聚在他身上。
喝了茶,舒河擡起頭,淡淡一笑:“本将軍已經賞臉了,之前說的話也算數,孟國舅可以自己選擇一個人讓本将軍饒恕——可以是你自己,也可能是這殿上的任何一個人。”
“國舅可以先起身,想好了再把答案再告知本将軍。”
孟秦暗暗歎息,視線微轉,與兩個外甥各自對視了一眼,淡淡道:“不必考慮了,将軍赦了七皇子吧。”
連宇昊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卻什麽話也沒說,神色間一絲變化也沒有。
皇帝與連城太子卻齊齊大驚失色,“國舅,你的忠君之心呢?!”
孟秦嗤笑,懶得理會這兩個自私怕死到來極點的無能之輩,視線迳自鎖住舒河俊美得過火的面容:“孟某選擇赦了七皇子,還望将軍恩準。”
“本将軍既然答應了你,自然是要恩準的。”舒河垂首緩緩啜着茶,唇邊勾起意味深長的淺笑,“隻是本将軍很好奇,皇帝昏庸太子無能,孟國舅不是愚忠之人,不選他們本将軍尚可理解,但長皇子與二皇子是将軍的親外甥,縱然将軍拿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也總要給自己的妹妹留條血脈吧,一朝賜死兩人,皇後娘娘隻怕也活不下去了——反觀七皇子,卻與孟國舅沒有任何關系,國舅爲何竟會選擇赦了他?”
“有兩個原因。”孟秦道,“其一,七皇子的名字是我取的,此事說來話長,将軍大概也沒有耐性聽完整個來龍去脈,但一個名字給殿下招來了無妄之災,雖是我沒有想到,卻到底也是我之之過錯。并且,在災難降臨他頭上時,我曾冷眼旁觀,不曾對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孩子伸出援手——七皇子殿下十年冷宮的孤寂生活與親情的斷絕,孟某總要擔着責任的。”
頓了頓,孟秦苦笑了一記:“若因此對不起皇後,孟某亦是無可奈何,反正連同孟某自己在内,大概也是免不了一死的——痛失所有親人,皇後一人亦生無可戀,倒不如陪着我們一起入地府走上一圈,投胎轉世去,也好過獨自一人留着日夜傷懷。”
舒河沒什麽反應,隻道:“第二個原因是什麽?”
“孟某不才,大膽猜測,舒将軍是否肯看在七皇子殿下的面子上,饒過我的兩個外甥?孟某可以擔保,他們會辟一處幽靜之處,與皇後一道安靜度過餘生,甚至可以時時活在将軍眼皮子底下,此生絕不會生出絲毫複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