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伊如今不但邊關群龍無首,舉國上下都找不到一個說話有力的人,将領該死的都死了,皇帝棄了皇位走了,唯一的公主即墨蓮更是不知所蹤。
十四與冀北一早抵達别院複命時,蒼昊剛剛起身,正在房裏由南風南雲伺候着沐浴。
環顧了四周,沒有見到一個認識的人,冀北心裏有些小小的不安,雖努力維持着面無表情,眼神之中還是洩露了些許焦躁,十四奇怪地轉頭看了他一眼,疑惑地道:“怎麽了?馬上要見到我九哥,心裏忐忑?”
冀北沉默了一會兒,雖然不全是,但他還是淡淡點了點頭,道:“有一點。”
從蒼月到納伊,這一路萬裏迢迢趕來,冀北對蒼昊已經有了個大概的認知,從他調教出的紫衣騎,從看似纖塵不染實則卻令無堅不摧的紫衣騎對他也畏懼至深的态度,從他高深莫測的輕功,從他對各國情勢輕描淡寫的分析,從他看似随意開口然而不管是舒河還是十四,都不敢掉以輕心的态度……
冀北心裏已然清楚了,這是一個自古曆代帝王哪怕終其一生都難以企及的男子,武功至高無人可及,城府至深世間罕見,胸中謀略如碧海無垠,即便隻是觀容顔,這天上地下,也沒人能及得上他一根發絲。
這不是誇張的形容,而是二十天來冀北心裏最真切的感受。
從來無需刻意散發威儀,然而周身無人敢冒犯的威儀,卻是無處不在。
隻是稍稍挑了下眉梢,或是嘴角勾起淺淡的笑容,也能讓三千鐵骨鑄造的紫衣騎瞬間屏息變色。
冀北想,他應該是明白了那人爲何如此死心塌地地不顧尊嚴也誓要追随——這樣一個帝王,大概能磨去世間所有堪稱爲天之驕子的男兒的傲氣,也讓所有眸光深遠、心高氣傲的男子瞬間爲之傾倒折服。
誰也無法抵擋來自他身上的,那種無與倫比的讓人深受吸引并且爲之自慚形穢的無邊魅力。
身在宮廷,他親手造就的紅衣戰将一手替他滅了南越,孤身一人來到這裏才十日不到,納伊已然輕松易主。
即便心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甘,冀北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子,莫說曆代帝王無法與之相比,即便是後世帝王,也絕不會有人能超越他分毫。
除非,是他親手培養出的繼承人……
“放心,隻要你别自己主動找死,我九哥是不會爲難你的。”十四安慰他,殊不知自己心裏也有幾分忐忑。
自然,他的忐忑與冀北是不同的。
他隻是想到,即将正式領兵,成爲一個如舒河那般威風的将軍,心裏便隐隐覺得激動又緊張。
此際天剛蒙蒙亮,大軍已經駐紮在山營中,十四與冀北之所以找到此處,自然是有人帶路,但把他們帶到這裏之後,那些人便随即消失了。并且,不再有一個人來招呼他們,隻告知了他們陛下在沐浴,稍候會出來見他們,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處别院看起來很普通,不見奢華,也不具有神秘色彩,與一般富貴人家的院子沒什麽區别,隻是前前後後滿院的紫藤花開得很是好看。十四暗想着,自家九哥與蘇末二人住在這裏,不知道會不會覺得不适應?
涼亭裏的桌子上有茶壺與茶杯,十四招呼着冀北:“走吧,先去坐下來歇歇腳,喝口茶解解渴。”
冀北朝亭子裏看了一眼,皺了皺眉:“那應該是隔夜的茶吧?”
十四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隔夜茶也是聊勝于無吧,一路山河溪水你不是照樣喝得津津有味。”
“那怎能一樣?”冀北随着他一道走進涼亭,“溪水甘甜,是用來解渴的,好茶是則用來品的,隔了夜的茶水還能品出什麽味道來?而且喝多了對身體也不好。”
雖然這般說着,不過,當十四倒了兩杯茶,并且遞了一杯給他時,他還是伸手接了過來,放在唇間輕抿了一口,驚訝地挑了下濃眉:“這個茶的味道似乎不大一般。”
十四嘗了一小口,點頭道:“這是涼茶,有清熱解暑的作用,大概是九嫂泡的。”
在月城時,那時二月裏梅花花開正盛,蘇末曾用紅梅泡過茶,還列舉了其他多種花茶的效果,其中就有夏日裏喝的涼茶種類。
此時這茶中能何喝出荷花和菊花的味道,雖比不得一般名茶清香醇厚,卻自有沁人心脾的絲絲清涼。
兩人接連趕路也是疲乏了,坐在石凳上慢慢喝茶,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十四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九哥在這裏,九嫂與丞相定然也在,稍候可以爲你引見一下。你現在雖是九哥的禦前侍墨,但你是狀元,以後定然會在朝中有明确的職位,丞相早晚是你的直屬上司,于情于理你都應該去拜見一下。不過先說好,九嫂脾氣不是很好,你最好識趣一點,别惹到她,否則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頓了頓,又道:“丞相看起來很無害,但也不是好惹的人,你若惹到了他,大概也沒好果子吃……總之就一句話,你安分點,把脾氣控制好久可以了,不管什麽事,都必須忍着,知道嗎?”
冀北慢慢擡頭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什麽想法,随即沒什麽表情地又垂下眼喝茶,十四見他不說話,又想開口提醒一番,卻見他幾不可察地緩緩點了下頭:“我知道。”
眸光低垂,眸底思緒莫名。
十四見狀,松了口氣。
兩人喝了一會兒茶,聊了一會天,南風走了出來,手上拿了一塊黑色玉質物品。
十四快步走下涼亭,“南風,我九哥呢?”
南風把玄黑色的玉令交給他:“主人命你們二人即刻去納伊整合所有的兵馬,這是調動皇城暗衛軍地玉令。”
十四嘴角一抽:“現在?”
南風肯定地點頭:“對,現在。”
“九哥都不用體諒我們一路奔波勞累的辛苦?”十四想呻吟,“就算要磨煉我成爲第二個舒河,也得有足夠的時間吧?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這樣絕對會适得其反的。”
磨煉你成爲第二個舒河?
南風很想說你還不夠格,不過未免打擊到他小孩子的自尊心,想想還是算了。
十四盯着手裏的玉令:“就這塊黑不溜秋的令牌,就能搞定納伊全國兵馬?”
他真心懷疑。
“一定能。”南風笑得分外溫柔,“你們兩個,主人說了,誰願意做主将可自行商量,但若把事情搞砸了,後果自行斟酌。”
淡淡說完這番話,南風轉身就走了,也不管兩人聽完這些話之後是什麽反應。
後果自行斟酌?
十四打了個寒顫,在心裏嘀咕了一句九哥太狠心了,然後轉頭去看冀北,“那個,你看……”
冀北垂眼思索了片刻,淡淡道:“主将我來擔任,我帶過兵。”
“你帶過兵?”十四一驚,“你什麽時候帶過兵?在哪兒?”
冀北不想多說,隻淡淡道:“陛下應該已經清楚了我的底細,所以才出了這道題。如果你不想落個辦事不力的罪名,就不要問太多廢話,也不要與我争論,抓緊時間把事情辦好才是最要緊的。”
十四歎了口氣:“還以爲自己能做個大将軍呢,結果還沒出師就先身死了。”
“不用那麽悲觀。”冀北轉身往門口方向走,“沒有誰天生就是大将軍,曆練幾次之後,你能知道如何練兵,如何帶兵,如何讓自己立威信,之後才能慢慢成爲将軍,這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時間。”
十四跟在他身後,心裏還是有點郁悶。
冀北瞥了他一眼,大概是覺得他這般身在皇族卻如此單純的皇子很是少見,口氣也顯得很有耐心,“一個将軍,如果沒有足夠的威信,自己本身的本事不足以服衆,就算給你最高的位置,也隻是徒增笑柄而已。”
“但是,我看舒河就很威風。”十四咕哝了一句,“他也沒比我大多少,當初領兵時也就我這般年齡,雖然那時還沒有正式上戰場,但手下将士無人不服,并且對他十分敬仰。”
那個紅衣戰将……冀北沉默了一下,淡淡道:“從煉獄中走上一遭,任何不可能之事都能做到。境遇不同,所造就的人才自然不一樣,不能單純地以年齡來論。”
說罷,蓦然想到了那個人以僅十二歲之齡驚豔整個皇族乃至朝中文武百官,十一年前以十六歲之齡聞名于江湖,一年之後銷聲匿迹,留下的卻是所有人心裏難以磨滅的痕迹……
年齡,能說明什麽問題呢?凡事若皆以年齡來論,這世間哪裏還會有什麽少年英才之說?
十四也沉默了,他無憂無慮活了十八年,與舒河這些年所付出的代價相比,相差何止十萬八千裏。此時再來與舒河比較,似乎太過驕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