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河今天更是安靜,安靜得有些不像他的性子,從始至終站在蒼昊身旁,溫順地伺候着主子,眼神竟是一次也沒往棋盤上瞄過,就當真如他自己所說,隻想陪着主子一會兒。
蒼昊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對面的謝長亭,又偏首看了看不發一語的舒河,悠悠道:“你們二人,有什麽話直說無妨,别擺出這麽一副本王欠了你們三百萬兩銀子不還的表情。”
舒河默默瞅了自家主子一眼,卻并不說話,輕輕淺淺地,又垂下了眸子。
須臾,低聲咕哝道:“主人才不會欠我們銀子不還。”
謝長亭垂着眸子,卻在思索着該怎麽開口。
他從來心思玲珑剔透,縱然什麽也沒看到,也沒有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過什麽,但自從一回到别院,聽到齊朗以一種奇怪的表情告知他蘇末要見他時,他心裏就有了一種不安的預感。
蘇末有事召見他,自然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但齊朗的表情卻不對。
然後齊朗說:少主下午問他,有沒有什麽方法可以阻止内力流失?
這個問題,讓謝長亭心裏凜然,然後遍體生寒。
而碧月沒有任何預兆地,突然召回了所有在外面執行任務的雪月閣殺手,除了目前遠在瀾國的尚且趕不回來,其他的全部被召回。
舒河被要求明日一早回南越,并且鳳衣樓不惜一切代價護送。
這些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謝長亭幾乎立即意識到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到了蘇末的住處,沒看到蘇末,若是以往時候,他大概會在外面等待,但是剛才,他曾無聲走進了蘇末的廂房。
他自然知道這樣的舉動是無禮的,隻是心裏的感覺,催促着他的腳步。
然後他看到了躺在踏上熟睡的主人,與趴在桌邊也不知不覺睡着了的蘇末。
他的靠近,雖腳步無聲,卻并沒有刻意隐藏氣息,正常情況下,不管是蒼昊還是蘇末,即便是在熟睡,也可以輕易察覺到他的氣息。
練武之人,從來沒有真的熟睡這一說。
然而,卻并沒有。
直到他悄然退出,蒼昊還在睡,蘇末也完全沒有蘇醒的迹象。
那一瞬間,謝長亭心裏隻有一個想法,蘇末心裏有事。
而主人,身體出了狀況。
他與蘇末曾經擔心過害怕過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并且,來得如此之快,教人完全措手不及。
認識蒼昊十一年,這是謝長亭第一次與蒼昊對弈時無法集中精神,棋局尚未進行到一半,棋子已經完全不知道該往何處安放。
手裏執着一顆黑子,謝長亭靜靜垂眼望着棋盤,半晌未動,直到蒼昊漫不經心地挑眉看過來時,他才似放棄一般,把黑子放回了棋盒裏,然後——
起身,撩衣,跪倒。
靜靜地完成了這些動作,他垂首,沉靜地開口道:“長亭失态,擾了主人興緻。”
蒼昊微微直起身子,向後靠了靠,“本王如果不說,大概你們心裏定少不了諸多猜測。”
謝長亭不語。
舒河仍舊垂着眼,按摩着蒼昊肩膀的雙手卻在微微顫抖。
“舒河。”蒼昊淡淡喚了一聲。
舒河緩緩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身子朝前移了兩步,直接在蒼昊腿邊就跪了下來,嗓音輕顫,可聽出極力壓抑的情緒:“主子……”
蒼昊修眉微蹙,伸手擡起了他的下巴,看見他泛紅的眼眶,不由歎了口氣:“男兒有淚不輕彈,本王威風凜凜的大将軍,什麽時候也學會哭鼻子了?”
“我沒……”舒河嗫喏,“沒哭鼻子……”
“那告訴本王,眼睛紅紅的是爲哪般?”
舒河心裏難受,卻隻低聲道:“明日一早要走,我舍不得主子……”
蒼昊淡淡一笑:“當真?”
“當真。”舒河低聲道,“本來想在主子身邊多待些日子再回去的……”
每一次見面都是急匆匆來,急匆匆又走,心裏舍不得自也正常,舒河的這個理由找得也頗爲可信,隻是事實究竟怎樣,他與蒼昊自然心裏都有數。
頓了頓,緩緩平複了一下情緒,又開口道:“待舒河拿下恒國,給末主子當生辰禮物,主子到時,能否給舒河辦一場隆重一點的接風宴?”
“如你所願就是了。”蒼昊淡淡許下承諾,轉頭朝謝長亭道:“長亭,過來給本王把把脈。”
謝長亭聞言一怔,他不是大夫,自然診不出什麽病症來,但練武之人大多能從别人脈象上探出内力深淺——
如此一來,他已然明白了蒼昊的意思,道了聲“是”,便移步上前。
毫無意外,指尖下的肌膚如玉一般泛着沁心的涼意,這些是謝長亭早已從蘇末那裏得知的事情,所以并沒有覺得心驚。隻是,随着指尖下脈象的異常愈發劇烈,謝長亭心裏漸漸泛起蝕骨的寒意。
“主人的丹田……”
這,怎麽可能?謝長亭怔住。
“丹田受損?”蒼昊卻似乎并沒有多少在意,表情平淡。
舒河也是愣住了,丹田受損,内力必定無法凝聚,于練武之人無疑是最嚴重的打擊。然而,除非是受強烈外力重度擊打所緻,才會導緻丹田受損,但主子的身手,誰有那本事?
“本王内力還在,但或許會一點一點流失掉。”蒼昊道,“你們該知道,丹田受損,一般是沒有辦法挽回的,至于什麽時候會完全失去内力,本王目前還無法确定,不過,料想大概不會超過半年。”
謝長亭和舒河垂着眼靜默,蒼昊淡淡笑道:“你們也該知道,武功盡失,這要不了性命。所以,本王說身體無礙,并不是在诳你們。”
身體無礙,但世間練武之人無不視自身内力比性命還重要,爲了一本武功秘籍或者增加内力的丹藥,多少代價都願意付出,主子卻還能如此雲淡風輕地寥寥幾語就此簡單帶過?
“舒河。”蒼昊道,“去休息吧,本王與長亭談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