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伊皇室凋零,這些年即墨蓮周旋于南越、瀾國與九羅三國之間,或許還有穆國也沒能幸免,遠離本國朝堂太遠太久,朝廷勢力雖一直未脫離掌控,但作爲子嗣凋零的皇族,想要繁榮昌盛也無疑是一件異想天開之事。
帶着怒火滔天的恨意,星夜奔馳回到本國,第一件事就是召見所有能領兵挂帥的将軍,下令将全國三分之一的精兵調至邊關,牢牢守住通往納伊帝都的要塞。
整整三十萬鐵騎精兵,由朝中兩員元老級大将統帥,如鐵桶防護一般在邊關安營紮寨,看架勢已然是準備好了開始逐鹿天下的長期作戰計劃,然而多數将領心中卻已了然,他們一向強勢的公主殿下,已經開始感到不安了。
大軍出動,目的已經不是單純地爲了争奪天下錦繡江山,更是爲了暫時安一顆惶惶不安的心。
邊關要塞的防守可謂固若金湯,接下來便是要整合剩餘兵馬,然而,朝廷尚有隐藏在暗處的十五萬黑甲禁衛軍,隸屬皇帝陛下直接調動,任何人——包括公主殿下在内,沒有陛下手谕,都無權調動這批守衛皇城的暗衛。
爲了這支黑甲軍的兵權,即墨蓮終于與她生疏了十年的父皇真正走上了對立面。
而作爲一心效忠于即墨蓮卻又不能明目張膽與皇帝陛下作對的将領,他們誰也不曾料到,在即墨蓮與皇帝正式拉開無聲的戰争時,他們最精良的三十萬鐵騎,于邊關形成的最精密的兵力布防,在别人眼裏已經完全形同虛設,如無人的狂野一般一目了然,再沒有絲毫安全可言。
蘇末與齊朗二人從虎城出發到納伊的邊關大營,隻用了不到半天時間。之前看過了詳細的兵防圖,對三十萬人駐守的邊防了若指掌。
被派駐守邊關的兩員大将是骠騎大将軍馮岩和鎮國将軍明遠,此二人皆是帶兵多年的老将,以往在軍中的地位相當,此次鎮守邊關,一爲主一爲輔,配合得倒是默契,并不曾因權力大小産生分歧,繼而心生嫌隙或猜忌,這一點顯然并不是所有爲将領者都能做到的。
“管他們配合得多默契,哪怕是黃金搭檔,今晚也照樣送他們去西方極樂。”齊朗如此說着,懶洋洋的語調裏隐含滿滿的自負。
自第一次出任務,他就沒有嘗到過失敗的滋味,而與少主一起搭檔,那無疑連零點零零一的失敗機會都不可能有——
納伊的老将軍馮岩與三十多歲的少将軍姚明遠,今晚上注定逃不了一死——雖然這兩人,在能征善戰的将軍中也算得上是兩個傑出的人才。但偌大的九國天下,能征善戰的将軍并不少,品性不錯的也不在少數,跟錯了主子,死亡永遠是最好的歸宿。
“取了那兩人性命,任她即墨蓮會再多的邪門歪道,隻怕也要馬上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
蘇末慵懶地把玩着陽光下泛着栗色光澤的發絲,唇邊的笑容魅惑懾人,卻帶着絲絲冷意。
即墨蓮……
若是男子,蘇末插手與否其實都無關緊要,橫豎蒼昊那個人,不會在任何人身上吃了虧就是。
但這是個女子,而且是個滿身邪氣妖娆,滿腹陰謀詭計的陰險女子。
放任則禍患無窮,隻能毀了。但若由蒼昊親自動手,未免太小題大做了些——這樣一個見不到光的女人,又豈配蒼昊親自動手?
蘇末心裏隻是這般想着,心裏便忍不住又升起滿腔暖暖的柔情,幾要泛濫成災。
過往生命裏的二十年,蘇末從來都認爲神靈隻是迷信之人的無稽之談,是軟弱之人無助時的精神寄托。
她一貫強勢得隻相信命運隻掌握在自己手裏。
然而這一段時間,沒有人知道,她心裏是如何感激莫名,她甯願相信冥冥之中真有神靈的存在,更甯願相信,她與蒼昊的相遇,是上天刻意的安排。
夜深人靜一人獨處時,她甚至會無法控制地生出一些荒誕不經的想法,想象着前世或者更早些時候,他們是否就定下了彼此之間無法磨滅的緣分,不管歲月如何輪轉,時空如何變換,隻要他們之間情緣不滅,便定然能夠跨過千年長河,千重萬難也無法阻隔他們走到一起。
這些曾經隻存在于十六七歲的高中小女生腦海裏的幻想情節,這一月以來也曾真實浮上蘇末的心頭,每每回過神來,她便忍不住惆怅地歎息,這是中了蒼昊的魔怔了。
每一次的想起,每一次思念日益加深,每一次心中的感激便愈甚。
冷情之人從來對愛情嗤之以鼻,然而一旦動了情,便是一發不可收拾……這句話,蘇末曾經不以爲然,現如今事實證明,不是你冷情,而是沒有遇到對的那個人,所以心是冷的。一旦遇上了,便是死都不願放手的執着。
蘇末想起最初遇到蒼昊時,被迫貼下從此屬于某個人女人的标簽時,心裏的不甘和自我安慰——她曾想,與這樣風華絕代的男子共度一生,即便失去用二十年生命爲代價換來的一切,也值了。
那時心裏的想法大約是難得理智的一次,隻是覺得值了。
值了,而已——
就如同,你付出了一點代價,所收獲的卻遠遠多過自己所付出的,爲此而感到滿意。
然而,如今呢?情深根種,無法自拔。
隻是看着,想着,心裏便升起滿滿的滿足之感,便覺得以後的人生怎樣平凡沉寂也都再無遺憾了。
情陷來得如此之快,快得讓她措手不及,卻也甘之如饴。
莫說二十年生命換來的一切,哪怕江山風景如畫,此刻拿來與她換,她也絕計不會考慮一下的。
蒼昊如今之于她,早已是融入了骨血連着筋脈的存在,除非把她挖骨抽筋,否則此生絕難與他分離。
隻這一次,她在心裏無數次告訴自己,任性也好,負氣也罷,隻這一次,她由着自己性子。再度重逢之後,她發誓,此生絕沒有第二次機會再度享受這與蒼昊分隔兩地的相思之苦。
思念,最是磨人心志。
這般想着,蘇末卻又忍不住在想,蒼昊此時是否也如她在思念他一般同樣刻骨銘心地想念着她……大約是不會吧?
那個人的感情太純,純到不含一絲雜質,就如同他的人是一樣的,仿若冬日裏最純淨的冰雪,情意一點一滴滲透心窩,卻永遠不可能幻想他炙熱如火的濃烈情感。
或許,即便情到深處,他依然能保持極緻的理智與原則,這一點,讓蘇末每每想起都忍不住想歎息——也不知究竟是自己魅力太淺,還是蒼昊那個人與凡塵俗世隔離太久,這一生,究竟有沒有機會能讓他爲自己情緒失控一次?
三十萬大軍駐紮的大營就在眼前,蘇末暫時抛開了心裏沉沉的思緒,與齊朗二人花了兩個時辰明目張膽地在大營附近徘徊欣賞夠了風景,确定了昨晚出現在他們面前并且已經被牢牢記在了心裏的兵防圖是準确的,然後達成了默契——先去喝杯茶搭打發一下時間,要殺人,晚上再來。
雖說白天殺人對他們來說得手也不是什麽難事,但偶爾有時候,還是要應應景——俗話說,月黑風高殺人夜,這氣氛上來說,特别能滿足人的感官。
是夜,二人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軍營,如電閃鬼魅一般無法捕捉的身影,入軍營如入無人之境,一路輕松避開重重将士嚴密的防守巡邏,尋到主帥的營帳時隻用了短短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彼時尚有幾個主要的将領正聚在主賬中讨論軍情。
不過,明遠此刻卻并不在。
蘇末與齊朗交換了個眼神,齊朗微微一笑,身影霎時如流星一般往另外一個方向疾射而去。
“皇上的十五萬黑甲禁衛軍一日握在手裏,公主殿下便一日不能安心,與皇上周旋一日,便無法完全集中于對抗外敵上。”
從聲音上聽,說話的是個五十歲上下的男子,嗓音低沉威嚴,中氣十足,身上帶着一種多年殺伐形成的鐵血之氣。
這人倒是個真漢子,蘇末站在營外的角落裏暗想。
朱唇微勾,既然在讨論軍情,她便順便聽聽牆角又何妨?
“當務之急是得到陛下手裏的十五萬兵權,找出這批隐藏在皇城中的黑甲軍,否則不但公主殿下無法安心,即便是末将們,也一日無法專心作戰。”
另一個男子的聲音顯得有些遲疑:“末将覺得很難,那十五萬黑甲軍是皇上最後的籌碼,若這麽容易得到,皇上也你不會這麽多年……”
此人話還未說完,另一個聲音已打斷道:“皇上與公主殿下畢竟是父女,或許是多年分離産生了隔閡,真到了緊要關頭,皇上應該會爲大局着想吧?”
爲大局着想?
蘇末頗覺得意外地挑挑眉梢,這個說話的人是誰?能别這麽幼稚沒腦子麽?大局指的是納伊即墨氏皇族,還是單指即墨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