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末甫一推開院門,就看見了這一幕,下意識地擡頭望了一眼高挂空中的圓月,再轉過頭來看見二人舉杯對飲時的潇灑英姿,很是挑了下眉:“月下淺酌,嫦娥相伴,你們倒是蠻會享受的。”
“少主此話差矣。”齊朗笑盈盈地起身,步下台階走過來,拉着蘇末的手帶到涼亭内桌邊坐下,“這一桌酒菜是爲少主準備的,喝點酒壓壓驚,人家詩人獨酌,無奈才對影成三人,我們不就有現成的三人麽?”
說罷,忙給蘇末斟了杯酒。
壓驚……蘇末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也沒說什麽,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随即才看向碧月:“本姑娘看起來就那麽不經事,這點場面就需要喝酒壓驚了?”
碧月低頭,笑而不答。
“好了,酒也喝了,驚也壓了,還有什麽事沒有?”蘇末淡淡掃了兩人,“沒有的話就吃飯,吃完飯各自去睡覺,明日一早碧月你與長亭留在這裏,我與齊朗去辦點事。”
“少主你還沒說是怎麽一回事呢。”齊朗道,“死了那麽多人,我想知道幕後是什麽人在作祟。”
“末主子,屬下也想知道。”碧月望了望門口方向,“謝丞相怎麽沒跟您一起回來?”
蘇末視線觸及滿桌子燒得油膩膩的雞鴨魚肉,嘴角抽了抽,不答反問:“碧月,這些都是你家廚子做的?”
“不是我家廚子。”碧月顯然也是無語,對着滿桌佳肴不敢恭維,“這裏住的人少,沒有固定的廚子,這些都是暗衛們自己動手做的,據說色香味俱全……他們平日就吃這些,愛不釋口。”
“愛不釋口?”蘇末當真很懷疑,“據說色香味俱全?依本姑娘看,首先這色就不過關,油膩膩的,大概也隻有寺廟裏那些常年不占油葷的和尚才會當成寶,而且這大半夜的,吃油葷也不怕胃痛胃脹消化不良?”
碧月幹幹一笑,“那也沒辦法不是?本來想帶着末主子去外面吃的,結果就吃出了那麽多人命案來,末主子就湊合少吃一點墊墊肚子。”
“少主。”齊朗喊了一聲,臉色隐隐有幾分冷厲,“謝長亭呢?他怎麽沒與少主一道回來,不會是在處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吧?”
他就奇怪了,在酒樓裏殺了那麽多人,那中年男人無動于衷,他和碧月飛奔出酒樓,那個人也沒派人追擊,隻用一些區區假山石試圖困住少主,其目的爲何?
用腦子大概一想,也就能想出個八九不離十了。
見不得人……什麽意思?
碧月暗自一驚,下意識地就去看蘇末,見蘇末神色慵懶地緩緩飲着酒,面上并無過多表情,對齊朗的問話顯然也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不由一顆心直往下沉。
難不成,今晚淮陽酒樓那一幕,竟與謝長亭有關系?
這怎麽可能?
蘇末微微斂着眸子,漫不經心地飲酒,心裏卻想着那個掌櫃的不知是死了還是活着,依長亭的性子,大概不會好過就是了。
早在齊朗殺了那個老頭時,蘇末就注意到掌櫃太過淡定的表情,那種完全不把客人的生死當一回事的态度,絕對不會是一個酒樓掌櫃或者老闆該有的态度。
直到後來酒樓裏的人都死絕了,隻剩下那個紅衣女子和那四個堵住門口的大漢時,蘇末更加覺得奇怪,一個開酒樓的人,縱使背後勢力再大,本身見過再多的世面,也不可能對十多條人命在眼前消失而無動于衷,那種表情那種神态太過熟悉。
那個人若不是看起來年紀已過四十,她都有一種看到謝長亭就在眼前的錯覺。
死的與己無關的人,并且是完全在預料之中的事情,才會讓一個人從頭至尾不流露出一絲震驚或者不安的表情。
蘇末心裏有七成把握猜出了那個人的大概身份,所以在最後關頭才沒有立下殺手。不過,任何人哪怕是謝長亭,若存了戲耍她試探她的心思,都不會有好果子吃,更何況,一個她壓根就不認識的人。
留給長亭教訓,比她親自出手要好上太多了,橫豎出了這口氣就行。
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紀,還是如今這不知名的古代,任她心性如何變化,也不可能任人算計而悶不吭聲。蘇末的冷酷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那是十數年從地獄帶出來的死亡氣息,敢招惹她的人,從來都得付出血的代價。
即便如今動了情,失了心,她的柔軟,也隻會留給一個人。
其他人,想分杯殘羹都難……
感受到對面兩道灼灼目光的盯視,蘇末擡起頭,懶懶地撩了下眼皮:“你們很無聊?”
“屬下覺得此事事關重大,若末主子不願說,屬下隻能書信告知主人。”碧月抿着唇,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哦?”蘇末淡淡道,“你想怎麽告知?”
“據實以告。”碧月道,“今晚發生的一切,包括那個酒樓掌櫃的身份,當然,屬下會查清楚了再彙報給主人。”
“小題大做。”蘇末懶懶斥了他一句,“就算與長亭有關,事先長亭也是不知曉的,況且,本也不是什麽大事。”
“都威脅到少主的安危了,還不是什麽大事?”齊朗怪叫,“少主你不可以盲目地護着那個姓謝的,不管他事先知不知情,此時既然與他有關,他就脫不了幹系!”
碧月沒說話,但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心裏所想必定與齊朗是一個意思。
蘇末淡淡一笑:“那你想怎麽辦?”
聞言,齊朗卻靜了一下,想了片刻,哼了一聲:“最起碼揍他一頓吧,不用太多,三十大闆就好了。”
“朗兒。”蘇末淡淡喚了一句,表情很是意味深長地看着他道:“你确定你不是在記恨?”
上次被長亭教訓的某人,隻怕直到現在心裏還是疙瘩難解。
“當然不是。”齊朗僵了一下,随即很堅定地答道,“少主怎麽可以懷疑我的人格?”
蘇末嗤笑一聲,“你的人格,的确不需要懷疑。”
因爲根本就沒有人格這個東西。
話裏的意思,齊朗一聽就明白,知道他家少主在奚落他,撇撇嘴便不說話了。
“末主子當真覺得這件事沒什麽大不了的?”碧月皺了皺眉,“若謝丞相今天不在,或者他弄出個更危險的東西來,末主子想要完好無損地全身而退,隻怕不是很容易。”
選在酒樓外布置陣法,并不是一個聰明的做法,就算破不了陣,拆了酒樓照樣可以不損自身分毫,但若是在荒郊野外或者密林裏布置陣法引他們而去,隻怕他們逃生無門。
“技不如人就不要找那麽多借口。”蘇末淡淡道,“他存沒存殺心,我倒是能看得出來,不能因爲他是長亭認識的人,就把責任歸到長亭身上,若今日在酒樓裏布局的是即墨蓮的人,你們又要把責任歸給誰?”
“若是其他人,少主也不可能留得他性命。”齊朗悶悶地咕哝道。
“對,是不可能留得他性命。”蘇末點頭同意,“但也同樣改變不了我們陷入困境的事實,若是存了殺心之人,你覺得還會給你們機會跑出來通風報信?你們該知道,陣法的作用并不是隻能把人困住,也同樣可以殺人于無形。”
蘇末的意思碧月心裏明白,若今日布下這個局的是敵人,他們便根本逃脫不了。真正該擔責任的是他們自己,技不如人,又失了防範,所有後果隻能自己承擔。
“那這件事就這麽算了?”碧月看看齊朗,又轉頭看看蘇末,糾結地問道。
齊朗還是有些不甘心就這樣輕易地放過那個姓謝的,微惱地看了蘇末一眼,蘇末不痛不癢地道:“不這樣算了,你還待怎樣?”
“那,也不要彙報給主人了?”
“不用你來告訴。”蘇末歎了口氣,“長亭自己會說的。”
謝長亭那個性子,豈會在蒼昊面前隐瞞什麽事?
碧月點頭:“是。”
“聽說今晚上死在酒樓的那些人,都是背後有些小勢力的?”蘇末微微沉吟了一下,“雖說不怕,但大事沒辦幾件,整日糾纏于一些小麻煩也着實惱人,要不然你與長亭暫時随我離開?”
“末主子不必糾結于這些。”碧月道,“他們找麻煩也找不到屬下身上,這虎城風俗民情就那樣,雖沒有誇張到每日死人,但每隔一段都會有江湖中人因鬥毆決戰身亡,這種事在虎城屢見不鮮。那些背後的小勢力,也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刻意尋仇倒不會,充其量也就是打聽一下兇手的背景,能惹的他們才惹,不能惹的,他們也隻能忍下這口氣。”
“還有這樣的事?”蘇末笑了笑,“看來人命在這裏,當真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了。”
齊朗沉默着飲了些酒,突然想起了什麽,開口道:“那個紅衣女子,不是說要随着少主一道離開這裏麽,她人呢?”
“她說要待到午夜。過完子時會過來。”